云瑶被变相软禁了。
偏房外面多了两个沉默的苗人护卫,像两尊门神。送饭的阿叶放下食盒就走,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日子一下子变得漫长而煎熬。
云瑶坐在冰冷的床板上,听着外面寨子里的动静——孩子们的嬉闹声,女人们晾晒衣物时的交谈声,远处传来的捣药声……这些鲜活的声音,更反衬出她这里的死寂。
阿幼朵没有再露面,也没有再来审问她。但这种沉默,比直接的拷问更让人心慌。像是一把钝刀悬在头顶,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落下来。
云瑶强迫自己冷静。她复盘着那天在柴房的每一个细节,确认自己没有留下任何实质性的把柄。阿幼朵的怀疑,更多是出于直觉和对“相思引” 独一无二解法的认知。
只要她咬死不松口,阿幼朵暂时拿她没办法。
但被动等待不是她的风格。
她需要做点什么,打破这个僵局,至少,要试探出阿幼朵目前的态度和底线。
机会很快来了。
三天后,是寨子里一个重要的祭祀日,祭祀保佑寨子风调雨顺的“谷神”。按照规矩,圣女必须主持,而作为“月娆的影子”,云瑶也被要求盛装出席。
这是她被变相软禁后,第一次公开露面。
阿叶送来了一套月白色的,和当年月娆在重要场合所穿几乎一模一样的祭祀礼服。银制的头饰和项圈沉重而冰冷。
云瑶默默地穿上。衣服很合身,仿佛就是为她量身定做的。看着铜镜里那个穿着月娆华服,眉眼却刻意低垂柔顺的自己,她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荒谬感。
祭祀在寨子中心的广场举行。高高的祭台上燃着熊熊篝火,空气中弥漫着松枝和某种特殊香料燃烧产生的烟雾,带着一股肃穆又神秘的气息。
几乎全寨的人都来了,黑压压地站了一片。
当阿幼朵牵着盛装的云瑶走上祭台时,广场上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们身上。
尤其是云瑶。
那些目光复杂极了。有好奇,有审视,有因为阿吉娅被救而产生的隐约感激,但更多的,是一种无声的排斥和……怜悯。
云瑶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些视线像细密的针,扎在她裸露的皮肤上。
阿幼朵松开了手,走到祭台中央,开始吟唱古老的祭文。她的声音空灵而悠远,带着一种不容亵渎的威严。
云瑶则按照事先被告知的,安静地跪坐在祭台一侧的蒲团上,低眉顺眼,扮演着一个合格的花瓶。
祭祀的流程冗长而繁琐。吟唱,舞蹈,献祭牲畜……
时间一点点过去,烈日当空,烤得人头晕眼花。云瑶跪坐得腿脚发麻,沉重的银饰压得她脖子生疼,但她依旧维持着姿势,一动不动。
她能感觉到,祭台下有一道目光,自始至终都牢牢地锁在她身上。
是阿幼朵。
即使在她主持祭祀,与“神灵”沟通的时候,她的余光,或者说她的一部分注意力,也始终分给了这个跪在一旁的“影子”。
她在观察她。
云瑶心里冷笑。那就让你看个够。
终于,到了最后一个环节。阿幼朵需要将象征着五谷丰登的彩穗,抛向聚集的寨民。
她拿起那束精心编织的彩穗,转身,面向众人,高高举起。
就在她手臂即将挥出的那个瞬间——
一直安静跪坐的云瑶,藏在宽大袖袍里的手指,几不可查地轻轻一弹。
一股极其微弱,几乎无法察觉的蛊力,如同投入静水的一粒石子,悄无声息地命中了盘旋在祭台上空,那只被视为“神使”的、羽毛艳丽的大鸟。
那鸟正优雅地展翅滑翔,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量一惊,发出一声极其尖锐刺耳的悲鸣!
“嘎——!”
与此同时,它尾部一松,一滩灰白色的鸟粪,不偏不倚,直直朝着正下方阿幼朵的肩头落去!
事情发生得太快!
阿幼朵挥臂的动作猛地一僵!
台下的人群发出一片压抑的惊呼!
所有人都看到了!在圣女主持祭祀的重要时刻,“神使”不仅发出不祥的悲鸣,还差点将污秽之物落在圣女身上!
这是大不敬!更是极其不祥的征兆!
阿幼朵的反应极快,在鸟粪即将沾身的刹那,身体以一个极其细微的角度侧开。那滩污物擦着她华贵的月白祭袍边缘,“啪”地一声落在了她脚边的祭台上,留下一个刺眼的污迹。
她的脸色,在那一瞬间,变得铁青。
握着彩穗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
整个广场,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惶恐地看着祭台上脸色难看的圣女,又偷偷瞟向那个依旧跪坐着,仿佛也被吓呆了,脸色苍白的“影子”。
云瑶适时地抬起头,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恐和无措,仿佛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有她自己知道,袖中的手指,正微微颤抖着,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一种隐秘的、报复性的快感。
阿幼朵,这份“大礼”,你喜欢吗?
在众人惊恐的注视下,阿幼朵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了翻涌的怒火。她不能在这个时候失态。
她甚至没有回头看云瑶一眼,只是用冰冷到极点的声音,对着台下宣布,结束了这场虎头蛇尾的祭祀。
然后,她转身,径直走下祭台。月白色的祭袍下摆,拂过那滩鸟粪的污迹,带着决绝的冷意。
在经过依旧跪坐着的云瑶身边时,她的脚步没有丝毫停留。
但云瑶清晰地听到了,那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凛冽寒气的两个字。
“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