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的路比上山还难走。
主要是累。两条腿跟灌了铅似的,每下一步膝盖都疼。更要命的是饿——最后一块干粮昨天就吃完了,现在肚子里空得能听见回响。
“再坚持一下。”长老头也不回地说,“前面有个猎户落脚点。”
月娆状态最差。她一手捂着一块石头,走得深一脚浅一脚。两块天机石倒是安分了,蓝的那块温温的,白的那块凉凉的,就是不发光了。
“它们是不是睡着了?”我问。
月娆勉强笑了笑:“可能在消化。”
阿幼朵突然停下,蹲下身检查地面:“有人来过,刚走不久。”
泥地上有几个新鲜的脚印,看鞋印不是苗人常穿的草鞋。
“官兵?”我心里一紧。
“不像。”她摇头,“是江湖人的靴子。”
这就怪了。除了钦天监,还有别的势力摸进来了?
猎户落脚点是个简陋的木屋,藏在山坳里。屋顶漏了好几个洞,但总比睡在雪地里强。
长老在屋里转了一圈,从角落的暗格里翻出个小布包——里面居然有一小袋米,还有块腊肉。
“嘿,老地方还在。”他难得露出点笑模样。
生火做饭的时候,外面下起了雪。雪花从屋顶的破洞飘进来,在火光里打着旋。
热粥下肚,人才算活过来。月娆捧着碗的手还在发抖,但脸色好多了。
“接下来去哪?”她问。
长老用树枝在地上画着:“按古籍记载,下一块应该是玉衡星对应的石头,主智慧,在西域。”
西域?那得走多远啊。我光是想想就腿软。
“就不能歇两天吗?”我忍不住说。
没人理我。月娆把两块天机石并排放在地上,借着火光仔细端详。
“它们在说话。”她突然说。
我们都凑过去。静心细听,确实有极轻微的嗡鸣声,像两只蜜蜂在低语。
“说的什么?”阿幼朵问。
月娆闭上眼睛,手指轻轻搭在石头上:“白色的在哭……它说塔里那个人等得太久了。”
屋里静了下来,只有柴火噼啪作响。
“蓝色的在安慰它。”月娆继续说,“说现在不孤单了。”
这感觉真奇怪。两块石头在交流,而月娆能听懂它们的话。
夜里我睡得不安稳,总觉得有人在附近走动。每次睁开眼,却只看见月光从破洞照进来,在地上画出斑驳的影子。
天快亮时,我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药王!药王在吗?”是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带着浓重的苗语口音。
长老示意我们躲到门后,这才开门。
门外是个二十出头的苗族青年,浑身是雪,肩膀上还带着伤。
“桑吉?”长老认出了他,“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叫桑吉的青年扑通跪下了:“药王,救救我们寨子吧!好多人都病了,上吐下泻,巫医说是山神发怒了!”
长老扶起他:“慢慢说,怎么回事?”
原来山下有个叫月亮湾的寨子,这几天突然爆发怪病。先是牲畜倒地,接着是人。寨子里的巫医做法事也不管用,反而自己也病倒了。
“带路。”长老二话不说就开始收拾药箱。
月娆拉住他:“万一有诈?”
桑吉急得直跺脚:“我阿妈也病了!我要是说谎,让山鬼抓我去填崖!”
看他那样子不像装的。我们简单收拾了一下,跟着他下山。
月亮湾寨子比想象中要大,建在一个湖泊边上。但此刻寨子里死气沉沉,连狗都不叫了。
一进寨门就闻到怪味——像是腐肉混合着草药的味道,呛得人头晕。
病人集中在寨子中央的空地上,横七竖八躺了一地。个个脸色发青,嘴唇干裂,时不时有人爬起来呕吐。
长老蹲下检查一个病人,翻开眼皮看了看,又闻了呕吐物的气味。
“不是瘟疫。”他脸色凝重,“是中毒。”
寨民们一下子炸了锅:“中毒?谁下的毒?”
长老没回答,起身走向寨子西头的水井。他打上来一桶水,用手指沾了点尝了尝。
“水有问题。”
他在药箱里翻找起来,最后掏出个小瓷瓶,往水里滴了几滴。井水立刻变成了诡异的紫色。
“是断肠草。”长老说,“有人往井里投毒。”
寨民们又惊又怒,纷纷议论起来。有人说看见陌生人在寨子附近转悠,有人说前几天有商队来过。
就在这时,月娆怀里的天机石突然震动起来。她掏出蓝色的那块,石头正发出忽明忽暗的光。
“它在预警。”她小声对我说。
果然,寨门外传来了马蹄声。一队官兵冲了进来,为首的还是那个王监副。
“果然在这里!”王监副冷笑,“把天机石交出来!”
寨民们吓得四散躲避。桑吉却挺身而出:“是你们下的毒?”
王监副根本不理会他,直接下令抓人。
眼看就要动手,月娆突然举起两块天机石。令人惊讶的事情发生了——两块石头同时发出强光,在空中交织成一个奇异的光网。
光网所到之处,官兵们的动作都慢了下来,像是陷入了泥沼。
“快走!”长老拉起我们就往寨子后山跑。
寨民们趁机反抗,和动作迟缓的官兵扭打在一起。我们趁机脱身,钻进了后山的竹林。
跑出一段距离后,月娆手中的光芒才渐渐减弱。她累得直接坐在地上,大口喘气。
“刚才那是……”我问。
“不知道。”她看着手中的石头,“它们自己突然就……”
长老若有所思:“天机石在保护主人。”
我们在竹林里躲到天黑。期间桑吉找来,给我们送来了食物和消息。
“官兵撤了。”他说,“但他们抓走了三个寨民。”
月娆内疚地低下头。要不是我们,寨子也不会遭殃。
“不怪你们。”桑吉反而安慰她,“要不是药王,我们还不知道是水有问题。”
他留下一个包袱,里面是干粮和一张粗糙的地图。
“往西走,出了苗疆就安全了。”他说,“小心黑风坳,那里最近不太平。”
夜里我们轮流守夜。轮到我时,月娆还醒着,在月光下摆弄那两块石头。
“它们又在说话了。”她说。
我凑过去听,这次连我都隐约听到了——像是很远的地方传来的风铃声。
“白色的说,下一块石头在沙漠里。”月娆轻声转述,“蓝色的说,那里很热,有很多沙子。”
得,看来西域是非去不可了。
天快亮时,我被一阵急促的鸟叫声惊醒。是阿幼朵模仿的暗号——有人靠近。
我们迅速隐蔽。不一会儿,一队人马出现在小路尽头。看打扮不是官兵,也不是苗人。
这些人穿着奇怪的白色长袍,脸上蒙着面纱,只露出眼睛。他们牵着骆驼,骆驼背上驮着大大小小的箱子。
“西域商队?”我小声问。
长老摇头:“是拜火教的人。他们来苗疆做什么?”
商队在我们藏身的地方不远处停下休息。他们说的话我们一句也听不懂,但其中一个年轻人取下了面纱——他的额头上有个火焰形状的刺青。
月娆怀里的天机石突然发热。她赶紧捂住,但已经来不及了。
那个额头有刺青的年轻人猛地转头,精准地看向我们藏身的方向。他的眼睛是浅褐色的,像鹰一样锐利。
他说了句什么,其他人都站了起来,手按在腰间的弯刀上。
完了,被发现了。
长老当机立断:“分开跑!老地方汇合!”
我们四个朝着不同方向冲出去。我拉着月娆往竹林深处钻,身后传来追赶的脚步声和听不懂的呼喝。
跑着跑着,月娆突然停下:“石头……石头在指方向。”
她手中的蓝色石头发出微弱的光,指向左侧一条几乎看不见的小路。
也顾不上那么多了,我们顺着石头指引的方向跑。说来也怪,这条路虽然难走,但追兵的声音渐渐远了。
终于甩掉追兵后,我们靠在一棵大树上喘气。
月娆掏出两块石头,它们现在安静得像普通的鹅卵石。
“刚才为什么帮我们?”她问石头。
石头当然不会回答。但我想,它们既然认月娆为主,总不会害她。
我们在约定好的汇合点等了整整一天,长老和阿幼朵才陆续赶到。两人都挂了彩,好在伤得不重。
“拜火教也盯上天机石了。”长老脸色很难看,“事情比想象中还要麻烦。”
月娆把石头指引方向的事说了。
长老沉思良久:“看来天机石会保护主人,也会指引去寻找其他石头的路。”
这倒是方便了,至少不用一边逃命一边看地图。
休整一夜后,我们继续向西出发。走出这片山,就是完全陌生的地界了。
月娆把两块石头贴身收好,时不时用手摸一摸,像是在确认它们还在。
我知道她在想什么——才找到两块,就已经惹来这么多麻烦。前面还有五块石头,五段更危险的路。
但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走上了这条路,就只能走到底。
至少,我们不是孤军奋战。有两块会说话的石头陪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