茧事件过去一个月,寨子里的紧张气氛还没完全消散。
水晶树下多了个新装置——寄生检测器,二十四小时闪着柔和的蓝光。脉灵每天要花三小时全网络扫描,生怕漏掉什么。各世界也都装上了类似设备,有的装在古树根部,有的嵌在岩石核心,还有的浮在海面上。
“像得了疑心病。”阿香嫂边擦桌子边说,“看谁都像小偷。”
话糙理不糙。联盟现在确实有点过度警惕。上次会议上,尘沙界提议给每个世界建立独立备份网络,以防主网再被寄生时全军覆没。金砂界觉得应该研究攻击性防御技术——“下次再遇到那种茧,直接轰碎,别等它开吃”。
争论到最后,墨文提了个折中建议:“不如...准备后路?”
后路的意思是:如果最坏的情况发生——地脉网络被彻底摧毁,联盟如何生存?文明如何延续?
这个议题太重,会议暂停了三天,让大家回去思考。
第三天复会时,小叶带来了方案。她现在是高维技术组的副组长,说话比同龄人沉稳很多。
“我和脉灵讨论过,”她在全息投影上展示蓝图,“可以启动‘种子计划’。”
种子计划的核心很简单:将每个文明的精华——知识、文化、技术、基因库——浓缩成“文明种子”,分散储存在虚空各处。如果母文明覆灭,种子可以在合适时机发芽,重建文明。
“像植物撒种,”小叶解释,“不把鸡蛋放一个篮子里。”
想法很好,但问题一堆。第一个问题就是:谁来选“精华”?什么算精华,什么不算?
“这事不能由高层决定,”森之民长老先表态,“每个部落、每个家庭都有自己的传承,不能只留‘官方版本’。”
“也不能只留技术,”汐族代表补充,“我们的歌谣、食谱、育儿经,都是文明的一部分。”
讨论了两天,最后定了原则:民主自愿。每个世界自己征集内容,想留什么留什么,联盟只提供存储技术和安全保管。
征集开始了。寨子中央立了个“种子提交处”,从早到晚排着队。
我亲眼看见一个树人老奶奶交了一包种子——是她家族培育了三百年的特殊树种。一个金砂工匠交了一套微雕工具和一本手写笔记。幽光族的光团们集体“闪光记忆”,把整个族群的集体意识片段封存在光晶里。
最让我触动的是阿香嫂。她交了个沉甸甸的木盒,里面是三百张食谱卡片,每张都是手写,还画了简单的插图。
“都是我试验过的,”她说,“咸淡火候都标了。就算以后没网络,照着做也能吃上好饭。”
征集持续了半个月,收上来的“种子”堆满了三个仓库。接下来是封装——用高维技术把实体物品转化成能量印记,储存在特制的“时空胶囊”里。
小叶和脉灵负责这个环节。她们在寨子后山开了个工作室,每天忙到深夜。我去送夜宵时,看见满屋飘浮的光球,每个光球里都封存着某个文明的碎片。
“这是森之民的古树记忆,”小叶指着一个绿色光球,“这是汐族的潮汐韵律...这是音乐世界的声波图谱...”
脉灵的工作更精细。她在每个胶囊里嵌入了“唤醒条件”:有的要特定温度,有的要特定能量频率,有的甚至要特定情感波动才能解锁。
“不能随便发芽,”她解释,“要在对的时间,对的地点,遇到对的...接收者。”
封装完成后是投放。不能都放在联盟附近,要分散到虚空各处。而且投放点要隐蔽,不能被轻易发现。
联盟组建了投放舰队。每艘船载着一批胶囊,朝不同方向出发。我参加了第三舰队,目标是西北方向的荒芜星域。
航程很寂寞。虚空里什么都没有,只有永恒的黑和偶尔划过的星尘。同船的除了驾驶员和技术员,还有各世界的代表——每个人负责投放自己文明的胶囊。
投放仪式很简单:把胶囊放入投放器,设定坐标,发射。胶囊会进入亚空间漂流,直到到达预定位置后自动稳定。
我投放了医疗知识的胶囊——里面封存着十五个世界的医疗技术,包括那些网络里没有的土方偏方。看着胶囊消失在黑暗中,心里有点空。
“像送孩子远行。”旁边的汐族代表说。
投放过程持续了三个月。最后一艘船返回时,种子计划完成了第一阶段:七千三百个文明胶囊分散在了虚空中。有的藏在黑洞的引力边缘,有的嵌在小行星的核心,有的漂流在时空褶皱里。
“现在安心了吧?”回寨子的路上,陈远问我。
“安心一点,”我说,“但也不安——我们居然需要准备这个。”
种子计划完成后,联盟的生活出现了一些微妙变化。
首先是心态放松了。知道有后路,反而更敢于向前。金砂界启动了以前不敢尝试的风险研究,森之民开始培育更大胆的新树种,连幽光族都尝试了新的光形态。
“就像系了安全带,”阿木在训练时说,“反而敢开快点。”
其次是交流更开放了。以前各世界会保留一些“核心技术”不外传,现在都大方拿出来分享——反正种子里有备份,不怕失传。
最有趣的是历史记录的变化。墨文现在不仅记“大事”,也开始记“小事”:某天茶馆的对话,孩子们玩的游戏,战士们休息时的闲聊...他说“这些才是文明的温度”。
但种子计划也有副作用。有些人开始产生“备份依赖”——觉得反正有备份,现在努力不努力都行。
有个年轻的金砂工匠连续三次提交的设计方案都敷衍了事,被师父批评时还顶嘴:“反正种子里有完美版本,我随便做做怎么了?”
这事在联盟引起了讨论。最后脉灵在网络上发了条公告:
“种子是火种,不是替代品。火种可以在熄灭后重新点燃,但燃烧的过程、温度、光亮——那是此刻的生命才有的。不要为了保存火种,而忘记此刻要燃烧。”
公告发完,敷衍的人少了。但新的思考产生了:我们这么努力保存文明,到底在保存什么?
月娆祭那天,大家又去了月娆谷。我在古树下坐了很久,想起最早的那些日子——没有网络,没有高维技术,只有几个人,几块石头,一个看似不可能的目标。
“也许,”我对古树说,“文明最重要的不是保存什么,而是创造和传承的那个过程本身。”
古树轻轻摇动枝叶,像是在点头。
夜深了,我坐在水晶树下。脉灵以光团形态飘在旁边,她最近在尝试“休眠”——每天关机八小时,完全不想事情。
“今天扫描全网络,”她休眠前说,“未发现寄生连接。但我在第七维度边缘...检测到异常波动。很微弱,可能是误报。明天再查。”
我让她好好休息。
远处,地脉网络平静流淌。图书馆的灯还亮着,墨文在整理种子计划的完整记录。训练场上,阿木在月光下独自练剑——他说要创一套新剑法,也封进种子。
寨子呼吸着,和十五个世界一起,和散落在虚空中的七千三百个火种一起。
守护继续,但多了层深意:不仅要守护现在,还要为可能没有我们的未来,留下可以重新开始的东西。
而故事还在写——每颗种子都是一段待续的篇章,在虚空中沉睡,等待属于它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