寨子里的气氛越来越怪。
那个逃跑的叛徒还没抓到,搜山的队伍每天早出晚归,回来时都带着一身疲惫和沮丧。阿幼朵的脸色也一天比一天沉,像是压着块化不开的乌云。
云瑶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每天除了阿幼朵叫她,就窝在偏房里。她心里也急,发簪没拿到,阿幼朵的试探又没完没了,复仇的计划像陷进了泥潭,寸步难行。
这天,阿幼朵说要带她去寨子东边的镜湖散心。
镜湖这名字起得好,水面平得像块大玻璃,能把天上的云啊、旁边的山啊都清清楚楚地照出来。以前月娆和阿幼朵常偷偷跑来这儿,脱了鞋袜把脚泡在凉丝丝的湖水里,一泡就是一下午。
故地重游,云瑶心里挺不是滋味。湖还是那个湖,山还是那座山,可人早就不是当初的人了。
阿幼朵走在前面,步子不快,像是在回忆什么。云瑶跟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低着头,盯着自己移动的脚尖。
湖边有些寨子里的妇人在洗衣服,木棒捶打衣物的声音砰砰响。看到阿幼朵,她们都停下动作,恭敬地行礼。目光扫过云瑶时,则带着掩饰不住的好奇和打量。
阿幼朵没理会她们,走到一处伸向湖面的小木栈桥上,停了下来。栈桥有点年头了,木板边缘有些腐朽。
“你看这水,”阿幼朵望着平静的湖面,突然开口,“还是这么清。”
云瑶没接话,心里警铃微作。阿幼朵很少跟她闲聊,每次开口,多半都带着试探。
“她以前,”阿幼朵继续说着,声音没什么起伏,“总喜欢从这儿跳下去,像条鱼似的。”
云瑶记得。夏天的时候,她确实喜欢从这儿跳湖,还总拉着阿幼朵一起。阿幼朵水性没她好,每次都被她溅一脸水,气得追着她打闹。
回忆像水底的泡泡,不受控制地往上冒。
就在这时,栈桥另一头跑来几个七八岁的孩子,追追打打,闹腾得很。其中一个跑得急,没看路,直愣愣地朝着站在栈桥边缘的云瑶撞了过来!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
云瑶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觉得后背被猛地一撞,脚下腐朽的木板发出“咔嚓”一声脆响,整个人瞬间失去平衡,朝着冰冷的湖面栽了下去!
“噗通!”
水花四溅。
冰冷的湖水瞬间包裹上来,淹没了口鼻。云瑶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冰冷的湖水刺得她皮肤生疼,厚重的衣裙像水草一样缠住她的手脚,把她往湖底拽。
慌乱只持续了一瞬。
求生的本能立刻占据上风。她手脚并用,想要浮上去。这湖水她太熟了,闭着眼睛都能游几个来回。
可就在她准备蹬腿的刹那,一个念头闪电般划过脑海——
不对。
她现在不是水性极佳的月娆,她是那个从人贩子手里买来的、可能连水都没见过的“云瑶”!
她要是现在利索地游上去,不就全露馅了吗?
就这么一犹豫,冰冷的湖水已经灌了好几口进去,呛得她气管火辣辣地疼。肺里的空气越来越少,胸口憋得像要炸开。真实的窒息感让她四肢发软,挣扎的动作也变得无力起来。
视线开始模糊,耳朵里嗡嗡作响。
她好像听到岸上传来孩子们的惊叫,还有妇人们慌乱的呼喊。
要……憋不住了……
就在她意识开始模糊,身体不由自主地想要遵循本能往上浮的时候,又是一声更响的“噗通”!
一道白色的身影劈开水面,迅速朝她游来。
是阿幼朵。
她游得很快,动作却带着一种云瑶从未见过的急切和……慌乱?完全没了平日里的冷静自持。
阿幼朵一把抓住正在下沉的云瑶的手臂,用力把她往水面带。
云瑶已经没什么力气了,软软地靠在她身上。隔着湿透的衣物,她能感觉到阿幼朵手臂传来的、同样有些颤抖的力道。
“哗啦——”
两人破水而出。
新鲜空气涌入肺部的瞬间,云瑶剧烈地咳嗽起来,眼泪鼻涕一起流,狼狈不堪。
阿幼朵半抱着她,快速游到岸边,在几个妇人的帮助下,把她拖上了岸。
云瑶瘫在草地上,浑身湿透,冷得直打哆嗦,咳得撕心裂肺。她偷偷睁开一条眼缝,看向旁边的阿幼朵。
阿幼朵也浑身湿透了,月白色的衣裙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纤细的轮廓。头发黏在脸颊边,水珠顺着苍白的皮肤往下淌。她没管自己,正半跪在云瑶身边,一只手还紧紧抓着她的胳膊,另一只手有些笨拙地拍着她的背,帮她顺气。
她的眉头紧紧皱着,嘴唇抿得发白,眼神里是未褪去的惊悸和……一种深切的担忧。
这种毫不掩饰的担忧,让云瑶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你怎么样?”阿幼朵的声音带着水汽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能呼吸吗?”
云瑶一边咳,一边虚弱地点点头,心里却翻江倒海。
阿幼朵……你刚才跳下来的样子,可一点也不像装出来的。
你到底是怕我这个“替身”死了,还是……
她不敢再想下去。
“圣女大人!您没事吧?”闻讯赶来的护卫紧张地问道。
阿幼朵这才像是回过神,她深吸一口气,脸上的担忧迅速收敛,又变回了那个清冷的圣女。她松开抓着云瑶的手,站起身,对护卫吩咐道:“我没事。送她回去,煮碗姜汤。”
她的声音恢复了平静,但云瑶注意到,她垂在身侧的手,指尖还在微微发抖。
两个护卫上前,扶起浑身瘫软的云瑶。
经过阿幼朵身边时,云瑶听到她用极低的声音,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她听:
“……还好,没事。”
云瑶被搀扶着往回走,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阿幼朵还站在原地,湿透的背影在阳光下显得有些单薄。她正望着恢复平静的湖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云瑶收回目光,心里乱成了一团麻。
阿幼朵刚才跳下来救她时那慌乱的眼神,还有那句低语的“还好没事”,像两个沉重的砝码,压在了她仇恨的天平上。
这天平,似乎开始倾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