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水之后,云瑶在床上躺了两天。
阿幼朵没再来看她,只有阿叶按时送饭送药。寨子里搜捕叛徒的动静好像小了些,不知道是放弃了,还是人已经抓到了。
云瑶的身体慢慢恢复了,但心里的疙瘩却越结越大。阿幼朵那些矛盾的举动和话语,像走马灯一样在她脑子里转,转得她心烦意乱。
她需要做点什么,打破这个僵局。被动等待不是她的风格。
机会在一个雨夜悄然降临。
窗外雨声哗啦,砸在屋顶和树叶上,响得厉害。已经是后半夜,云瑶睡得迷迷糊糊,忽然被一阵隐约的、不成调的哼唱声吵醒。
声音是从阿幼朵寝殿方向传来的,断断续续,夹在雨声里,听不真切。
云瑶心里一动,轻手轻脚地爬起来,摸到门边,贴着门缝往外看。守卫大概也觉得这鬼天气不会有什么事,躲到旁边屋檐下避雨去了。
她屏住呼吸,像只猫一样溜出偏房,借着雨声的掩护,悄无声息地靠近阿幼朵寝殿的窗户。
窗户关着,但里面亮着灯。她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沾了点口水,在窗纸上洇开一个小洞,凑上去往里看。
殿内只点了一盏昏黄的油灯。
阿幼朵没坐在梳妆台前,也没躺在床上。她坐在地上,背靠着床沿,手里拎着那个眼熟的银酒壶,旁边还倒着几个空了的酒瓶。
她只穿着白色的寝衣,领口微微敞着,长发凌乱地披散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
她在喝酒。不是小酌,是一口接一口地灌。动作有些急,酒液顺着她的嘴角滑落,蜿蜒过白皙的脖颈,没入衣襟。
她在哭。
没有声音,只有肩膀在轻微地、压抑地颤抖。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砸在她自己的手背上,或是冰冷的玉石地面上。
云瑶从未见过这样的阿幼朵。
褪去了圣女冰冷威严的外壳,撕掉了平日里所有的伪装和防备,此刻的她,脆弱得像一个迷路的孩子,被巨大的悲伤和痛苦淹没。
是因为……月娆吗?
云瑶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紧了,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殿内的阿幼朵似乎醉得更厉害了。她放下酒壶,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走到梳妆台前,拿起那枚染血的发簪。
她用指尖一遍遍摩挲着发簪上的血迹,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抚摸情人的脸庞。然后,她把发簪紧紧攥在手心,抵在自己的心口,仿佛那样就能缓解那里的疼痛。
“为什么……”她终于发出了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和醉意,破碎不堪,“为什么……不信我……”
云瑶贴在冰冷的墙壁上,雨水打湿了她的后背,但她浑然不觉。阿幼朵的话像一把生锈的刀子,在她心上来回割锯。
不信她?不信她什么?
“我没有……我没有想害你……”阿幼朵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无尽的委屈和绝望,“你为什么不听我解释……为什么不等等我……”
解释?等等?
云瑶的脑子嗡嗡作响。五年前那个雨夜,阿幼朵站在崖边,眼神冰冷决绝,是她亲手……难道这其中,真的有什么误会?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像野草般疯狂蔓延。
就在这时,殿内的阿幼朵似乎耗尽了所有力气,软软地滑倒在地。她蜷缩在那里,像一只受伤的小兽,发出压抑的、痛苦的呜咽。
云瑶站在窗外,雨水顺着她的头发流进脖子里,冰冷刺骨。她看着殿内那个脆弱不堪的阿幼朵,心里天人交战。
进去吗?
进去问问她,五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问问她,那句“没有想害你”是什么意思?
可万一……万一这只是她醉酒后的胡话呢?万一自己进去,暴露了身份怎么办?
恨了五年,找了五年证据,此刻真相似乎就在眼前,她却胆怯了。
她害怕。
害怕听到一个与她认知完全不同的版本。害怕这五年的恨,到头来只是一场笑话。
殿内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变成了均匀而沉重的呼吸声。阿幼朵睡着了,手里还紧紧攥着那枚发簪。
云瑶最终还是没有进去。
她像一尊雕像,在冰冷的雨夜里站了很久,直到手脚都冻得麻木,才拖着沉重的步子,悄无声息地回到了偏房。
躺在床上,她睁着眼睛直到天亮。
阿幼朵醉酒后破碎的哭诉和眼泪,在她脑海里反复播放。
“我没有想害你……”
“你为什么不听我解释……”
如果……如果她说的是真的……
那这五年,她到底在恨什么?
复仇的意义,又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