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0.2秒的、无人知晓的显示延迟,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超越了物理屏幕。
议会旗舰,深层逻辑处理层。
冗余计算节点“纳秒级资源占用”的事件,虽然未产生日志,却在一层更抽象的系统资源调度映射中,留下了一个转瞬即逝的、几乎不可见的“权重微扰”。
这个映射,是舰队主AI“卡利班”用于优化自身亿万并行线程负载均衡的底层模型之一。它并不记录具体事件,只关注不同逻辑模块间计算资源需求的实时动态平衡。那个冗余节点的短暂激活与评估,尽管计算结果毫无意义,但在其激活的瞬间,该节点所属的“后台低优先级自检线程池”的资源需求曲线,出现了一个针尖般、持续纳秒的微小凸起。
映射模型瞬间响应,从相邻的“非核心通讯协议维护线程池”中,临时微调了极少量闲余资源进行补偿。调整幅度极小,且完全在自适应范围内。
然而,这丝资源微调,却意外地影响了“非核心通讯协议维护线程池”中,一段负责处理舰队内部次级单位(如工程艇、侦察机)状态心跳信号的校验进程的时钟同步精度。
这段进程的时钟,与主系统时钟存在允许的毫秒级浮动。但这次来自邻池的、计划外的资源微调,让它在处理一组来自外围巡逻侦察机的状态信号时,其内部计时器产生了额外的、1毫秒的、非设计内的抖动。
这导致它在打包这批状态信号、准备上传给战术网络时,错误地将其中三个信号的时间戳,标记得比实际发生时间“提前”了约1毫秒。
1毫秒的误差,在浩瀚的战术数据流中,依然是尘埃。
但这三个被标记了“轻微超前”时间戳的侦察机信号,在进入战术网络的融合处理中心时,触发了其“时序一致性低优先级滤波算法”的额外一轮复核。
复核毫无意外地通过了(误差在容忍范围内),但这次额外的复核,占用了该融合处理中心本可用于处理另一组“熵滞场”边缘发生器自检报告的、计划内的计算切片。
自检报告的处理,因此被延迟了大约5毫秒。
这份延迟处理的报告,最终在汇总至“熵滞场”态势总览子系统时,其时间标识与相邻区域的其他实时数据流,出现了一个理论上存在、但任何监控都难以直接捕捉的、5毫秒级的“数据新鲜度”轻微断层。
断层本身无意义,系统有充分的冗余平滑机制。
但正是这个“断层”,在“熵滞场”态势总览子系统生成周期性健康度简报时,导致简报中关于那片区域的“瞬时波动峰值”统计值,比真实情况略微“平滑”了那么一丝——将一次原本强度为2.1%的瞬时凹陷(即永梦团队成功干预Alpha-447应力点的直接结果),在简报中记录成了1.9%。
0.2%的差异,淹没在系统噪声中。
这份简报,最终与其他数百万份数据一起,流经卡利班主意识的外围信息滤网。
卡利班没有“注意”到这个差异。
但差异本身,作为一个极其微小的、与历史模型存在难以言喻偏差的数据点,落入了它意识深处那片因“潜在内部干扰”与“系统噪音微增”趋势而正在缓慢演化的“统计尘埃云”中。
尘埃云的密度,因此增加了几乎无法测量的、微不足道的一点点。
一切似乎都没有改变。
但深海的水压,在无人感知的层面,发生了亿万分之一帕斯卡的、指向不明的畸变。
“星尘遗愿”核心。
永梦并不知道那0.2秒延迟及其引发的一系列微观涟漪。但他和团队,正面临着一个更直接、更棘手的问题。
法则网络的“拟态壳”,正在产生意料之外的“粘连”。
在一次针对老旧滤波单元的成功“噪音编织”后,网络没有像往常一样迅速收回模拟信号,其能量流动中,代表那组“拟态信号特征”的共鸣波纹,出现了持续性的、极其微弱的残留。就像演员入戏太深,一时难以彻底脱离角色。
“网络,回收模拟能量,回归基础共鸣频率。”永梦在意识中引导,试图将网络的“注意力”拉回。
网络的光芒闪烁了一下,那组“拟态信号”的波纹减弱了大半,但并未完全消失,反而像是融入了网络能量流动的底层背景中,成为了一道淡淡的、几乎不可察的“印痕”。
“它……记住了那个‘角色’?”艾因监测到能量图谱的细微变化,眉头紧锁。
“不只是记住,”回响调出更多数据,“看这里——在后续三次对不同类型老旧单元的‘拟态’中,它都不自觉地、轻微地‘混入’了第一次模拟的那个滤波单元的部分特征频率。虽然强度极低,不影响主要拟态效果,但这表明……它在建立‘拟态’的惯性,或者说是‘路径依赖’。”
这意味着,网络的“伪装”能力在提升,变得更加自动化、更高效。但代价是,它的“本我”边界,正在与这些模仿来的、冰冷的秩序特征,发生越来越难以剥离的交融。
更让永梦担忧的,是他自己的状态。
长时间引导这种与秩序逻辑的深度“共情”与“拟态”,让他的意识仿佛浸泡在冰水中。他发现自己有时会下意识地用那种冰冷的、基于效率与规则的方式思考问题。看到赛琳试图用魔法安抚网络光芒中的一丝紊乱时,他脑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竟是:“此行为能耗效率低于预设阈值,建议中止。”
这个念头让他瞬间惊醒,背后渗出冷汗。他强行将其压下去,但那种抽离感却愈发明显。他站在同伴中间,却感觉有一层无形的、透明的冰壳,隔在他与他们的情感、他们的温度之间。
“永梦,你需要休息。”赛琳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异样,伸手想去触碰他的手臂。
永梦几乎是本能地、极其轻微地侧身,避开了。动作小到几乎无法察觉,但赛琳的手停在了半空。她看着他苍白的脸和眼中那竭力维持清醒、却难掩一丝非人冰冷的光芒,眼中充满了忧虑。
“我……没事。”永梦的声音有些干涩,“只是……需要集中。”他无法解释那瞬间的躲避,是怕自己冰冷的“触感”惊到她,还是怕她温暖的触碰会融化他维持理智所需的、那层危险的冰壳。
帕拉德也看了过来,他粗粝的直觉让他嗅到了不一样的气息。他没有说话,只是眼神变得更加锐利,像在评估一种新的战场风险。
“你的神经同步率波动异常,永梦,”回响的数据流平静地揭示着事实,“尤其是在网络进行高精度‘拟态’期间,你的意识活动图谱会呈现出短暂的、与目标系统逻辑单元的高度相似性。这不是侵蚀,是适应性共振过度。长期持续,可能导致你的认知基准发生偏移。”
认知基准偏移——一个比“疲惫”或“压力”更专业、也更可怕的词。意味着他对世界、对自我、对情感的理解方式,可能被潜移默化地改变。
“有解决方案吗?”艾因问。
“停止,或大幅减少深度共鸣引导,是最直接的方法。”回响回答。
永梦摇头,声音低沉却坚定:“不可能。没有我的引导,网络无法维持这种精度和隐蔽性。我们现在的成果,建立在这种‘粘连’之上。”他顿了顿,“这是我的选择。也是……我的战斗。”
他重新闭上眼睛,将意识沉向那片光芒。这一次,他主动地去“拥抱”那种冰冷的秩序感,去更清晰地分辨网络中哪些是“本来的混沌”,哪些是“拟态的秩序”。他不再试图完全剥离,而是尝试去建立一道更清晰的内部边界,让自己既能深入共情,又能锚定自我。
这如同在刀刃上行走,在冰火之间寻找平衡点。
每一次共鸣,都像是在重新定义“我是谁”。
而就在这时,莉娜传来了新的发现。
“那个屏幕,”她的魔法视觉捕捉到了遥远的旗舰上,那个曾延迟0.2秒的战术信息屏,“它现在显示的后台进程标识符……有极其微弱的、周期性的重影。虽然肉眼和常规传感器无法分辨,但我的空间相位感知能捕捉到一丝不自然的‘回声’。”
“什么原因?”帕拉德问。
“不确定。像是底层显示驱动在刷新时,与某个后台进程的时钟信号产生了难以解释的、极其轻微的谐波干扰。干扰源……似乎在很深的逻辑层。”莉娜的眉头也皱了起来,“这不应该发生。除非……”
“除非系统内部的时序同步,在某些非常边缘、非关键的节点,出现了我们未能完全预料的、更复杂的微观错乱。”艾因接道,眼神变得深邃,“我们的‘噪音’,可能不仅仅是噪音了。它们可能在系统自身庞大复杂的内部反馈网络中,引发了某种……自激震荡的‘种子’。”
一次为稀释痕迹而制造的“健康噪音”。
一次冗余节点的偶然激活。
一次蝴蝶效应般的连锁传递。
一次无人察觉的0.2秒延迟。
一次显示驱动的谐波重影。
还有网络中难以剥离的“拟态印痕”。
以及永梦意识里那道越来越薄的冰壳。
所有这一切,看似孤立,却仿佛被无形的丝线连接,共同指向一个越发混沌、越发难以预测的未来。
深海的暗流,不再是单向的潜行与规避。
它正在变成一片充满隐性共振、边界消融与自我演化的、危险的未知水域。
猎手、武器、猎犬、乃至深海本身,
都在这片愈发粘稠的黑暗中,
悄然改变着彼此的定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