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仿佛又回到了某种固定的节奏。清晨,周大树依旧带着周铁柱和赵氏推着摊车前往青石镇。面摊的生意,正如周大树所预料的那般,不温不火。十文一碗的价格,像一道筛子,滤掉了大部分只为果腹的底层客源,留下的,多是些图个新鲜、对口味有些要求,或手头相对宽裕的镇民、小商人。每天稳定卖出二三十碗,赚个一百多文的辛苦钱。
周大树看着忙碌却眉眼间带着满足的周铁柱和赵氏,心里暗暗叹了口气。这两个孩子(在他眼里,儿子媳妇也是孩子)似乎很容易满足于这小小的营生带来的稳定收入,觉得能吃饱穿暖,偶尔还能见点荤腥,已是极好的日子。他们脸上那朴素的、对眼前生活的知足,让周大树既觉欣慰,又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感慨:“唉,还是眼界窄了啊,这就觉得是顶好的日子了,没出息。” 他知道,自己肩上的担子还重得很,这点微末收入,在即将可能到来的乱世面前,不堪一击。
收购野菜的活儿也在继续,这是系统资金的主要来源,是他真正的底气。村民们依旧热情,只是眼神里多了些之前没有的探究和复杂情绪。
然而,这看似平静的一天,却发生了两件让周大树心思浮动的事情。
第一件事发生在晌午。又是一阵车马声,又一队规模不小的车队路过青石镇,看那风尘仆仆的样子和行进方向,与昨日那伙人如出一辙,很可能也是从北边来的。车队停下休整,一位管家模样的中年人和一位衣着体面的年轻公子(看着比昨日的公子年纪稍长些)同样被周记汤面那“突兀”的价格吸引,走了过来。
“老板,来……十五碗面,十五个饼。”管家问过了都啥吃的后,语气平和。
周大树心中顿时一喜,暗道:“财神爷又来了!”他一边热情招呼,一边想着会不会像昨天那样再有“识货”的豪客,就再狠狠赚上一笔!这可比一碗碗卖面来钱快多了!
面很快煮好,那公子和管家坐在小桌旁用餐。公子吃了几口,细细品味,点了点头,对管家道:“福伯,这乡野小店,面食滋味倒是颇为不俗,汤鲜味厚,香料用得也巧妙,难得。”
管家福伯也尝了,附和道:“少爷说的是,这味道,确实比寻常面摊高明不少。”
周大树在一旁竖起耳朵听着,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就等着对方像昨天那伙人一样,开口询问调料,然后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推销,再赚它一笔雪花银!
然而,那被称为“少爷”的年轻人只是优雅地用粗布餐巾擦了擦嘴,对福伯感慨道:“民生多艰,小本经营能做出如此味道,想必有其独到之处,不易。” 他并未追问调料来源,更没有提出购买的意思。
福伯会意,点头称是,也不再提及。
直到这伙人吃完结账,付了面钱,客气地离开,周大树期待中的“调料交易”也未能发生。他站在原地,看着车队远去,心里空落落的,像是丢了一大笔钱。“唉,白激动一场……看来这人家讲究啊,懂得规矩,不屑于轻易谋夺别人赖以生存的手艺。” 他有些悻悻地想着,但还是希望这个“少爷”和昨天那个只会用钱砸的公子一样就更完美了。
第二件事则发生在下午,摊子稍微清闲些的时候。一个穿着藕荷色棉布衣裙,年纪约莫十六七岁,梳着双丫髻,模样颇为清秀水灵的姑娘,袅袅娜娜地走到了摊前。她先是好奇地打量了一下摊车和价目牌,然后目光落在了正在收拾碗筷的周铁柱身上。
“这位大哥,请问……你们家这面,当真要十文一碗?”姑娘声音清脆,带着点儿本地口音。
周铁柱抬头,看到一个陌生又漂亮的姑娘跟自己说话,脸一下子涨红了,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放,结结巴巴地回答:“是……是的,姑娘……俺们家的面,味道好……”
这姑娘不是别人,正是镇东头王记面摊老板的女儿,名叫王语嫣。在这异时空的大明,底层百姓间男女之防没那么严苛,尤其是做买卖的人家,女子抛头露面也是常事。
王语嫣看着周铁柱憨厚慌张的样子,抿嘴笑了笑:“那我倒要尝一尝,是什么神仙味道值十文钱。” 说着,她便在一张空桌旁坐了下来。
赵氏见状,连忙去下面。王语嫣一边等待,一边看似随意地和周铁柱搭话:“大哥,你们这生意看着不错呀,每天都有人来吃吗?我看这调料撒下去,味道一下就窜上来了,真香!是有什么秘方不?”
周铁柱老实,被漂亮姑娘一问,更是脑子发懵,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赵氏没给出好脸色。
王语嫣心思灵巧,眼见从这憨厚慌张的周铁柱和没好脸色的赵氏,便不再追问。
面端上来,王语嫣小口品尝,细细感受,眼中闪过一抹讶异。这面,确实比她家那种主要靠盐和一点猪油提味的清水面要鲜美得多,尤其是那独特的辛香气息,层次丰富,勾人食欲。
她脸上依旧挂着甜甜的笑容,话锋看似随意地一转,夸赞道:“铁柱大哥真是实在人,一看就是本分做生意的。这面摊收拾得也干净,客人吃着也放心。”
周铁柱被她夸得更加不好意思,黑红的脸膛几乎要冒出热气,只会搓着手讷讷道:“都、都是爹和媳妇收拾的,我、我就出把力气……”
“哦?原来是周老伯主事呀?”王语嫣仿佛刚刚知晓,目光“不经意”地转向一直坐在摊车后阴影里,那个靠着车轮仿佛在打盹的老农身上。
吃完面,她放下碗,直接走向了周大树,脸上挂着甜甜的、讨喜的笑容:“周老伯,您家的面,味道真是这个!”她翘起了大拇指,“怪不得敢卖十文钱呢,物有所值!”
周大树抬起眼皮,看了看这精明的姑娘,心中已然猜到了她的来历和目的,脸上却不动声色,呵呵一笑:“姑娘过奖了,混口饭吃罢了。”
王语嫣见他反应平淡,也不气馁,凑近了些,压低声音,语气带着几分套近乎的亲昵:“周老伯,不瞒您说,我家也在镇东头开面摊,就是我爹那个王记。吃了您家的面,我才知道什么叫人外有人。您这调味的功夫,真是绝了!不知道……您这这是怎么做的,能不能让我们也沾沾光,改善下味道,那就太好了!价格……好商量。”
周大树心中大喜,要的就是有人来问调味料。他故作沉吟,面露难色:“这个嘛……王姑娘,不是老汉我藏私。这其实就是靠着西域商人的调料,得来不易,也是偶然所得,数量有限。”
王语嫣连忙道:“老伯,您放心!价格……好商量。生意大家一起做啊!您就教我们一下?!”
周大树看着她急切的眼神,知道不能一口回绝,免得平白得罪人。他捋了捋并不存在的胡须,慢悠悠地说:“王姑娘,此事……容老汉考虑考虑。这毕竟是关系到我们一家生计的东西,不能轻易决定。过两日,你再过来,我给你答复,如何?”
王语嫣见周大树话已至此,虽然没有立刻得到想要的,但总算没有把门彻底关死。她知道再纠缠下去反而惹人厌烦,只好按下心中的急切,脸上重新挤出笑容,乖巧地点点头:“诶,好!那就多谢周老伯了!您慢慢考虑,我过两日再来叨扰。您忙,您忙!”
她又说了几句“生意兴隆”、“照顾不周”之类的客气话,这才转身离开。
周大树眯着眼,看着那抹藕荷色身影消失在街角,考虑这未来的盘算,脑海里已经开始飞速盘算起这“调料”生意的各种可能和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