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大树展示的力量让钱屯长知道,周家村,有些事儿得按规矩来。合作讲究的是诚信。我周家能拿出你们没见过的好东西,自然也有一些保守秘密的法子
这便是明晃晃的威慑了。钱勇和他两个手下苏丁、铁越,对周大树已如同看着深不见底的潭水,充满了敬畏。
眼见威慑的效果达到,周大树额外送了一小捆钢丝绳,足有百斤之重。“这点‘百炼钢丝索’,算是老汉我的一点心意,钱屯长拿回去,或自用,或打点,都随你心意。”
这一手“打一棒子给一盆甜枣”,玩得炉火纯青。前一刻还如坠冰窖的钱勇三人,看到这泛着幽冷金属光泽的宝贝,眼睛瞬间亮了,激动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这可是价比黄金的军国利器啊!
钱勇紧紧抓着钢丝绳,赌咒发誓:“周先生,您真是……太仗义了!您放心,规矩我懂!这东西,出了这个门,就跟您、跟周家村再没半点关系!它就是我们从山匪遗藏里偶然发现的,绝无第二套说辞!”苏丁和铁越也把头点得像小鸡啄米,对周大树的态度堪称毕恭毕敬。
钱勇三人如同捧着绝世珍宝般离开了。他们这一走,周大树在村子里的地位发生了微妙而彻底的变化。村民们看他的眼神里,敬畏远远多于往日的熟稔。钱勇那可是建安屯的屯长,手握实权,在这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村民眼中,其威势差不多就相当于青石镇巡检司的王巡检,是他们能接触到的“天”了。想想看,若是钱屯长耍起横来,整个村子都要脱层皮。可周大树呢?是能和这样的人物平起平坐的人物啊。
这份能耐,让周家瞬间成了村里“惹不起”的存在。连带着孩子们的风气也变了,以前那些调皮孩子或许还会跟着喊周幺妹“小瘸子”、“瘸子妹”,现在却被家里大人严厉告诫,再也不许乱喊,甚至玩耍时,都隐隐的以周幺妹为主了,生怕惹她不快,给家里招来祸事。
周大树在村里散步时,感受到的不再是随意打趣,而是带着距离感的恭敬问候。“大树叔”、“大树爷爷”叫得格外认真。他的威望,已然直追村长周明星。
时间一晃,一个月过去。钱勇那边杳无音信,周大树坐在自家门槛上,看着灰蒙蒙的天空,心里那点因初步成功而产生的火热渐渐冷却。他叹了口气,心里明镜似的:“果然,靠着这种小人物不靠谱。他们为啥是小人物?就是没钱没权没背景,空有一颗上进心,变数太大。看来,还得琢磨怎么跟真正的大人物搭上线才行。”
北方的消息彻底传开了,固北堡暂时无虞,蛮族因寒冬降临因后勤不稳,已然退兵。村民们松了口气,不用再提心吊胆地往后山找藏身地了。
但危险过去,严冬却真正张开了獠牙。
连续的谋划被外界变数打断,周大树也有些兴致不高。熬过一个月,到了与王记约定送调料的日子。这次他想着带幺妹去见见世面。
“幺妹,跟爹去镇上不?镇上可热闹了。”周大树柔声问。
幺妹却低着头,小手使劲绞着衣角,声音细若蚊蝇:“我……我不去。”
周大树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心像被针扎了一下——女儿是害怕自己的瘸腿被别人看了难为情。他压下心头的酸楚,试图安慰:“那……爹带你去镇上的保和堂,找李大夫再看看?”
“不看!”幺妹猛地摇头,语气里带着与她年龄不符的绝望和固执,“看了也没用!都好多年了!”说完,她扭过头,瘸着腿,飞快地跑回了屋。
周大树看着女儿倔强而单薄的背影,心里沉入底谷,沉默地独自背上五斤调料,往青石镇走去。
镇上的王记面馆依旧生意兴隆,战争的阴影似乎并未波及到这里。
送了调料,收了5两银子,周大树正要告辞,却被王语嫣热情地留住:“周老伯,吃碗面再走吧,也帮我们品品味道。”
盛情难却,周大树坐下。热腾腾的面条下肚,他状似无意地问道:“王姑娘,这北边出事,你们生意如何啊?听说蛮子真退干净了?”
王语嫣一边利落地擦着桌子,一边答道:“生意倒一般,没什么大的起落。听来往的客商说,和谈啦!冬天来了,仗打不起来了。蛮子那边嘛,本来就是因为朝廷好几年没开官市,想过冬才硬抢。现在谈好了,重开互市!”
“哦?哪里开了?”
“听说开了四个点呢!”王语嫣凑近些,压低声音,“除了固北堡,还有西边的黑石关,东边的饮马川,再往东靠海边的望海墩。定在每月月初开市,一次十天。用他们的牛羊皮子,换咱们的盐铁茶布。”
“这倒是好事,至少不用打杀。”周大树点点头,又问起那个传奇人物,“那……那位在固北堡杀蛮子立了大功的少年将军呢?有消息没?”
提到这个,王语嫣脸上露出惋惜:“唉,您说霍刚霍校尉啊?蛮子恨他入骨,非要朝廷交人。朝廷想保,又不想撕破脸。最后达成个默许的协议——只要霍校尉能自己能够安全回到关内,朝廷就力保他。如果回不来,在草原上被蛮子围住……那也就回不来了。这都俩月没信儿,怕是……”
周大树听了,也只能沉默摇头,为那未曾谋面的少年英雄感到可惜。
吃完面,谢过王语嫣,周大树又在街上溜达,鬼使神差地又走进了刘全的牙行。
“哎哟,周老哥!稀客稀客!”刘全依旧是那副热情模样,“怎样?那铺面考虑得?”
周大树摆摆手,笑道:“刘掌柜,家里事忙,暂时顾不过来。就是顺路问问,现在这行情……有啥变化没?”
刘全捋着山羊胡,道:“变化嘛……有一点。您上次看的那家张记,东家急用钱,三十二两或许能咬牙拿下。不过其他铺子嘛……价钱反而稍微涨了一点点。”
“还涨了?”
“是啊,”刘全压低声音,“仗是不打了,这不过冬了,可流民没少,物价下不来。有些东家觉得铺子攥手里踏实,不急卖了。所以这行情,整体比前两月微涨了半成到一成吧。”
周大树心里有数了,又闲扯两句,便起身离开。
刚出牙行没多远,就碰上了熟人——巡检司的李宁。只见他精神焕发,皂隶服穿得笔挺,腰牌似乎也换了个更显眼的,显然是升了一级,成了个小头目。
周大树立刻停下脚步,脸上堆起谦卑又热情的笑容,躬身行礼:“李差爷!您吉祥!看您这满面红光的,可是高升了?恭喜恭喜!”
李宁见是周大树,心情也不错,他升职固然靠自己钻营,但周大树那枚“山鬼花钱”也在王巡检面前给他加了分。他笑着摆摆手:“周老丈,客气了,托您的福,勉强……嘿嘿。”他打量了一下周大树,问道:“老丈,有些日子没见你出摊了?那面汤生意,不打算做了?”
周大树立刻露出心有余悸的表情,解释道:“回差爷的话,不敢做了,不敢做了!前阵子听说要打仗,吓得小老儿够呛,赶紧把家伙什都……都处理了,安心在家躲着。现在虽然听说没事了,可这心里还是怵得慌,想想,还是老老实实种地踏实。”
李宁听了,脸上掠过一丝“恨铁不成钢”的神色,他摇摇头,带着几分优越感说道:“你呀……本来得了份机缘,味道也确实不差。有王大人关照,好好做下去,怎么着也比土里刨食强些。罢了罢了,人各有志。”说罢,也不再与周大树多言,背着手,迈着官步走了。
王德海王巡检正端着茶杯,听着李宁的汇报。当李宁提到偶遇周大树,并说起他因害怕打仗而放弃了面摊生意时,王德海轻轻嗤笑一声,将茶杯放下,语气带着一种当官的特有的、居高临下的淡然与品评:
“哦?那个走了点运道,得了修士点拨的老农?呵,到底是乡野鄙夫,眼界有限。本以为他能借此机会,稍改门庭,即便不能大富,亦可宽裕家小。孰料,区区边患传闻,便吓得他裹足不前,连那勉强糊口的营生都舍弃了。可见,人之命数,三分靠运气,七分还得看胆识与格局。他既无此魄力,那点机缘,于他而言,不过镜花水月,空欢喜一场罢了。不值一提。”
李宁在一旁躬身称是。他们都不会知道,那个被他们视为“无胆鄙夫”的老农,心中所图,早已超出了一个面摊,甚至超出了这小小的青石镇。周大树走在回村的冷风里,心里盘算的,是下一步,该如何撬动更大的棋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