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如汗对自己的容貌,情感极为复杂。她知道这张脸美丽得不似草原儿女,肌肤过于白皙,轮廓过于精致,更像南边水乡精心养育的闺秀,而非风吹日晒的牧羊女。这份与周遭格格不入的美丽,带给她的从不是便利,而是无尽的麻烦、觊觎,以及“妖星”的恶名。她怨恨这张脸,却又不得不承认,在某些时候,这或许是她仅有的、最直接的“武器”之一。
阿如汗将他的失态尽收眼底。心中并无多少波澜,只有一丝淡淡的厌倦和果然如此的漠然。男人,不外如是。但她敏锐地捕捉到,周大树的痴迷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些别的东西,不像纯粹被美色所惑的蠢态,倒像是……看到了某种意料之外又梦寐以求的“珍宝”?而且,他的年纪……
“周大树。”她清冷的声音响起,唤回他的神魂。
周大树浑身一颤,眼神恢复了些许焦距,但心脏仍在狂跳,血液奔流。阿如汗的美貌如同最烈的酒,瞬间点燃了他作为现代灵魂深处那点“舔狗”潜质——什么江山霸业,什么系统争雄,哪有眼前活色生香的大美人实在?若能得此佳人,夫复何求?一股强烈的、想要在她面前表现,想要获取她青睐的冲动,压倒性地取代了之前的谨慎自保。
阿如汗开始了新一轮的、更直接的问话。
“你的货,”她目光如炬,锁定周大树,“绝非寻常陈年番货。那衣料经纬致密均匀,非寻常织机可成;那糖纯净剔透,滋味纯粹远超贡品。南朝虽富,此等物事亦非寻常商贾可得。你,究竟从何处得来?” 她的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周大树深吸一口气。他知道,再胡诌什么破产番商怕是过不了关了。看着阿如汗,那惊艳之感仍在心头激荡,他忽然觉得,或许可以抛出一点更“实在”的东西,既能解释货物来源,又能……拉近一点与这位美人格格的距离?万一,万一有戏呢?
他脸上那份卑微惶恐渐渐收敛,腰背虽未完全挺直,但眼神里却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复杂神色,似回忆,似感慨。他沉默片刻,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多了几分沉郁:
“格格目光如炬,老汉……也不敢再全然隐瞒。那些物件,确非寻常商路可得。” 他顿了顿,似在斟酌词句,“格格可知,南朝数百年前,有‘琅琊周氏’?”
阿如汗目光微凝。她对南朝世家了解不多,但“琅琊”二字,似乎听部落里去过南朝的商人提起过,是极有名望的故地。
周大树继续道,语气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沧桑:“琅琊周氏,诗礼传家,曾显赫数百年。然花无百日红,王朝更迭,世家倾轧。百余年前,家族为避大祸,也为留一丝血脉香火不灭,行那‘狡兔三窟’之计。嫡系主力分三支隐匿,其中一支偏房子弟,携部分族中积蓄、典籍,以及……一些族内巧匠研制的、不为外人所知的秘法器物图谱,化整为零,隐姓埋名,潜入北地偏远乡野,融入庶民之中,静待时变。”
他抬起头,看向阿如汗,脸上露出追忆之色:“这支偏房,便改落户在了青山县外的周家村。世代务农,与寻常农户无异,唯代代主家口传心授,不可忘本,谨守那些家族遗留的秘藏与技艺图谱,非家族存续关头,不得轻用。”
“所以,”阿如汗接口,声音听不出情绪,“你,便是这琅琊周氏北支的后人?那些衣物和糖,便是依先祖所传秘法制成?”
周大树适时地露出“被说中”的“惭愧”与“无奈”,点头道:“不敢欺瞒格格。确是依古法试制,材料寻觅极其艰难,耗时耗力,成者寥寥。若非……若非家中近年实在艰难,儿孙前途渺茫,老汉也不敢动念,拿出些许尝试,看能否在这边关换些活路。” 他巧妙地将“系统出品”解释为“依古法秘制”,并将动机归结为生活所迫,合情合理。
阿如汗静静听着,指尖在雪豹皮上轻轻划过。这个说法,比之前的“番商陈货”可信得多。世家遗泽,秘法传承,解释那些超常之物勉强说得通。而且,一个拥有古老技艺传承、却落魄隐藏的家族后裔,其价值……似乎比一个单纯的走运老商人大得多。
“既如此,”阿如汗缓缓道,“你周家传承至今,还有何能耐?除了这些华美衣物甜糖,可还能制些……实用的东西?” 她关心的,始终是部落的生存与力量。
周大树心念急转。舔狗之魂在燃烧,他迫切想展现更多“价值”。但他也知不能过度,需留有余地。
“不瞒格格,”他斟酌道,“先祖所传,包罗颇杂,有农工之巧,亦有衣食之精。然年代久远,图谱残缺,许多技艺已失传,材料亦难寻觅。目前……除些许织物、提纯饴糖之法略通皮毛外,或许……对冶铁锻打、机关消息之术,也略有残缺记载可考,只是……” 他露出为难之色,“所需甚巨,且需安稳环境与信得过的人手慢慢尝试复原,非一朝一夕之功。”
冶铁!机关!阿如汗的心猛地一跳。这对草原部落而言,简直是无法抗拒的诱惑!铁器是力量,是生存的保障!若此人真通晓些许南朝失传的冶炼机关之术……
她看向周大树的眼神,彻底不同了。少了几分审视,多了几分凝重的估量。
周大树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眼神的变化,心中暗喜,舔狗之魂熊熊燃烧,觉得表现时刻到了。他忽然挺直了些佝偻的背(虽然还是疼),对着阿如汗,用一种混合着“坦诚”、“无奈”与一丝“豁出去”的语气道:
“格格,老汉今日坦言,一则敬格格慧眼,二则……也是为我周家北支寻一条可能的新路。蛰伏百年,如潜龙在渊。如今世道纷乱,边关不宁,周家村亦非久安之地。若格格不弃,灰鹰部若能提供些许庇护与便利,我周大树……愿以残存之技,或可助格格与灰鹰部,在这草原上……多一份安身立命的依仗!”
他直接将“交易”拔高到了“合作”的层面!这位美丽而神秘的“草原妖星”,绝非池中之物,一定要是我周大树的囊中之物。
阿如汗彻底沉默了。帐内落针可闻。
许久,阿如汗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你可知,灰鹰部如今处境?”
“有所听闻而已。”周大树“诚恳”道,“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老汉观格格气度,绝非久困浅滩之人。” 这马屁拍得恰到好处。
阿如汗深深看了他一眼,重新拉好的头巾下,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似是嘲讽,又似是别的什么。
“此事,非同小可。”她最终说道,“你且回去。今日之言,出你口,入我耳。其木格,送周先生出去。” 称呼已从“周老丈”悄然变为“周先生”。
“是。”其木格肃然应道,看向周大树的眼神也复杂起来。
周大树心中一块大石落地,知道初步和这位美人格格建立了某种特殊的、更深层的联系。他恭敬行礼,退出了帐篷。
帐内,阿如汗独坐良久。周大树……琅琊周氏?世家遗泽?
真真假假,已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展现出的“价值”。
她轻轻抚过自己的脸颊,头巾之下的容颜冰冷。美貌,这次似乎真的引出了一条意想不到的……鱼?
“其木格,”她轻声吩咐,“找人,我要知道这个周大树的一举一动。还有,查一下南朝世家,可有‘琅琊周氏’的相关传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