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队突然出现在周家村口的官兵,像一块投入滚油的冰块,瞬间炸开了锅。
平日里安宁的村庄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慌。村长周明星更是面无人色,那面象征着最高警示的铜锣被他死死攥在手里,锣锤高高举起,眼看就要落下那召集村民逃命的凄厉声响!
只见那队官兵约莫二三十人,并未进村,只是疲惫地停在官道旁,或坐或卧,队形散乱,盔甲歪斜,武器随意地放在手边。他们看起来更像是一群溃散的败兵,而非气势汹汹的入侵者。为首一个身材格外高大的军官,正朝着村里张望,似乎也在避免引起更大的误会。
就在这紧张的对峙时刻,那名高大的军官向前走了几步,离开队伍,独自站在村口空旷处,双手摊开,示意没有武器,运足中气,朝着村里喊道:
“村里的乡亲们!莫要惊慌!俺们不是蛮兵,也不是来征粮抓夫的!我是钱勇!建安屯的屯长!半个月前,在这条官道上,向贵村的周大树周老丈借过二百斤粮食!今日俺们换防归来,路过贵地,特意来向周老丈道声谢,打个招呼!绝无恶意!”
他的声音洪亮,带着军人特有的沙哑和一股坦荡之气,清晰地传遍了半个村庄。
村长周明星赶紧来找周大树,说明情况。
“钱勇?” 周大树一愣,随即想起半月前那个在岔路口“借”粮的高大汉子。原来是他!他心中稍定,看来并非蛮族来袭。
村长周明星惊疑不定地看着周大树:“大树,他说的……是真的?你借过粮给他们?”
周大树点了点头:“是有这么回事。当时他们奉命北上,粮草不济,我……我就把刚买的二百斤粮食给了他们。” 他省略了其中些许被迫的细节。
村长松了口气,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连忙道:“那……那你还不过去跟人家说说话?既然是朝廷的官军,又是来道谢的,可不能怠慢了!快,我陪你一起去!”
周大树在村长的陪同下,走出了村子,来到钱勇面前。半月不见,钱勇脸上更多了几分风霜之色,眼窝深陷,但眼神依旧锐利,看到周大树,他抱拳行礼,脸上露出真诚的笑容:
“周老丈,别来无恙!钱某履约而来,特来拜谢老丈当日慷慨借粮之恩!若非那二百斤粮食,我手下这帮兄弟,未必能撑到固北堡!” 他这话说得情真意切,身后那些原本疲惫不堪的军士,也纷纷向周大树投来感激的目光。
周大树连忙还礼:“钱屯长言重了,保家卫国,乃是我等份内之事,些许粮食,何足挂齿。”
村长也接过话说:“诸位将士辛苦了!快,村里准备了热水,大家先进村歇歇脚吧?” 他看出这些官兵很是疲惫。
钱勇却摆了摆手,指了指身后或坐或卧的部下,苦笑道:“多谢老丈美意。只是我等这般模样,怕入村恐惊扰了乡亲。就在这村口歇息片刻便好。” 他考虑得很周到,不想给村民带来更多不安。
村长见状,连忙吩咐跟来的几个村民:“快!去多烧些热水拿来!再把村里公中的那点粗茶叶子泡上!”
趁着村民去准备热水,周大树和钱勇便在村口的一块大石旁坐了下来。周大树忍不住问道:“钱屯长,北边……情况如何?蛮族退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提到北边战事,钱勇脸上露出一丝复杂难明的神色,有庆幸,有感慨,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唏嘘。他深吸一口气,缓缓道:
“退了,确实是退了。老丈你可能不信,这十万蛮族铁骑,竟是被一个十八岁的少年校尉给逼退的!”
“十八岁?校尉?”周大树和旁边的村长都吃了一惊。
“是啊!”钱勇眼中闪过一丝敬佩的光芒,“那少年英雄名叫霍刚,年纪虽轻,却胆识过人,用兵如神!他本是固北堡赵率教将军麾下的一名普通校尉。就在蛮族大军兵临城下,围得水泄不通,我们都以为要血战一场,生死难料之时,这霍刚校尉竟主动向赵将军请缨,只带了三百精锐骑兵,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趁夜悄无声息地绕出了重围,如一把尖刀,直插蛮族后方!”
钱勇说得有些激动,拿起村民刚送来的热水喝了一大口,继续道:“你们是不知道啊!据说这霍校尉带着他那三百人,在蛮族后方简直是闹翻了天!他们专挑蛮族的粮草囤积地、薄弱据点下手,烧杀抢掠……不,是英勇出击!今天端掉一个辎重队,明天烧掉一个临时马场,后天又袭击了蛮族一个留守部落的营地!行动如风,神出鬼没!”
“那蛮族统帅,叫什么格利亚的,一开始还没把这三百人放在眼里,可后方接连告急,粮草被焚,部落被袭,人心惶惶!这格利亚眼看老家不稳,生怕霍刚这小子真把他后方根基给搅个天翻地覆,再也坐不住了!围困固北堡还不到十天,就急匆匆地下令,带着他那十万主力,星夜兼程,回师救援后方去了!”
周大树听得目瞪口呆,这剧情……怎么听着有点像霍去病奔袭千里,封狼居胥的翻版?只是规模小了很多,但凶险程度只怕更甚!
“那……那固北堡之围就这么解了?”村长难以置信地问。
“解了!”钱勇肯定道,“蛮族主力一撤,剩下的些零散部队自然不成气候。固北堡的督军曾文意曾大人见危机已解,又觉得供养我们这各地调集来的客军耗费粮草,便下令让我们各自返回原驻防地了。我们这算是……白跑了一趟,但也算是捡回了一条命。”
周大树却敏锐地抓住了关键点,追问道:“钱屯长,那……那位霍刚校尉和他那三百骑兵呢?他们怎么样了?”
钱勇闻言,脸上的兴奋之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沉重和担忧。他摇了摇头,叹息道:“不知道。自从他们孤军深入后,就再也没了消息。蛮族十万大军回防围堵,他们就像一滴水汇入了大海……是生是死,是突围了还是……至今音讯全无。赵将军派了好几波哨探出去,都没找到他们的踪迹。唉,可惜了那位少年英雄啊……”
周大树沉默了。三百对十万,纵然一时搅得天翻地覆,但在绝对的数量优势和无垠的草原荒漠上,生存下来的几率何其渺茫?这个名叫霍刚的年轻校尉,其胆魄和牺牲精神令人震撼,但其结局,恐怕凶多吉少。这个世界,果然越来越疯狂了。
村里人得知是虚惊一场,而且这群官兵是为了保护他们才北上作战(虽然没打上),如今疲惫归来,感激和同情之心顿时压过了恐惧。村长周明星做主,动员全村,在村口的打谷场上架起了几口大铁锅,拿出村里公中储备的一些杂粮、干菜,又让各家凑了些咸菜、萝卜,妇人们生火做饭,要给这群保家卫国的汉子们做一顿热乎饭吃,让他们好好休息一晚,明天再精神抖擞地赶路。
夜幕降临,打谷场上篝火熊熊,映照着官兵和村民们质朴的脸庞。大锅里咕嘟咕嘟地煮着杂粮粥,混合着干菜和咸肉的香气,虽然简陋,却充满了温暖的人间烟火气。官兵们卸下了疲惫,围着篝火,或喝着热粥,或与相熟的村民低声交谈,气氛融洽。
周大树端着一碗粥,坐在钱勇身边,看着火光映照下那些军士身上破烂的鸳鸯战袄和五花八门的武器,忍不住问道:“钱屯长,有个问题,不知当问不当问。”
“老丈但说无妨。”
“我看诸位将士……这身上的装备,似乎……颇为艰难?”周大树斟酌着用词。
钱勇闻言,脸上露出一丝苦涩和愤懑,他拍了拍自己身上那件打了好几个补丁、棉花都露出来的旧战袄,又指了指旁边一个士兵手里那杆枪头都生了厚厚铁锈的长枪,叹道:
“老丈你眼尖啊!何止是艰难,简直就是叫花子军!” 他压低了声音,带着几分不满,“不瞒你说,我们这些屯守地方的军户,说是兵,其实跟农户也差不了多少。军械补给,层层克扣,能到我们手里的,十不存一!好的盔甲、锋利的刀枪,那都是营兵、家丁们的玩意儿!像我们这种,能有一件破袄子御寒,有一件铁器在手,就算不错了!你看看,”他随手拿起地上一把腰刀,拔出一半,刃口满是缺口卷刃,“这玩意儿,砍柴都费劲,别说上阵杀敌了!箭矢更是稀缺,每人能分到五六支就算阔气了!”
他越说越激动:“上头动不动就催粮催饷,可这军械却年年拖欠!打造、维修兵甲的费用,多半都进了那些官老爷的腰包!我们有什么办法?只能自己想办法修补,或者干脆用祖上传下来的、甚至是捡来的破烂!就我们这样,真要碰上蛮族精锐,那就是送死!”
周大树静静地听着,心中却是波澜起伏。他之前只是觉得这些军户可怜,此刻才更深切地体会到这个朝代的军队,尤其是底层卫所军的腐败和窘迫。但同时,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骤然照亮了他的脑海——
钱勇的抱怨,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周大树思路的闸门。
军队装备如此破烂,朝廷供应不力,那是否有民间渠道可以补充?哪怕只是最基础的、能用的武器和护甲?如果……如果他能从“拼好货”系统里,买一些这个时代工艺可以理解,但质量远超寻常的“精良”装备呢?
比如,打造得更精良、更锋利的枪头、刀片?系统里可是有高锰钢制作的冷兵器高质量的钢材是划时代的产品啊,
还有那“六级甲”虽然来历不好解释,但其结构和防护理念,也是划时代的。
这其中蕴含的利润,恐怕比卖野菜、卖调料要高出十倍、百倍!而且,一旦能与军方,哪怕是钱勇这样的底层军官建立起稳定的“装备”供应关系,那他在这个乱世,就不仅仅是有点小钱的农户了,而是拥有了更深层次的影响力和保护伞!
当然,这其中的风险也极大。私造、贩卖军械是重罪!必须极其小心谨慎,寻找可靠的合作伙伴。
周大树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他看着眼前篝火下钱勇那愤懑而又无奈的脸,看着周围那些虽然装备破烂但眼神中仍有血性的军士,一个模糊而大胆的计划开始在他心中酝酿。
他没有立刻表露什么,只是顺着钱勇的话感叹道:“是啊,将士们保家卫国,却连件像样的家伙都没有,实在是……唉!” 他适时地表达了自己的同情,却没有深入探讨。
这一晚,周家村村口的篝火燃了很久。村民们用最朴实的方式表达着对军人的敬意,官兵们也难得地放松了紧绷的神经。周大树陪着钱勇聊了很多,关于北边的风土,关于行军的艰苦,也看似随意地问了些关于军械制式、损耗方面的问题,钱勇只当是老农好奇,也未作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