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钱勇以与周大树“一见如故,欲多盘桓几日亲近亲近”为由,打发大部分手下由那名唤徐飞的得力小旗带着返回建安屯,自己只留下了最为信任的亲兵苏丁和铁越。这两人都是跟了他多年的老兄弟,手上沾过血,也一起分过赃,是真正的心腹。
周大树对此安排表面上乐呵呵地应承,心下却雪亮。那晚他一番惊心动魄的“家族秘辛”如同一剂猛药,灌进了钱勇这头饿狼的肚子里。药效如何,能否驯服这头狼,或者至少让其暂时为己所用,还需观察和更多的“饵料”。信任在这乱世是奢谈,唯有实实在在的利益和恰到好处的威慑,才能编织出牢固的合作纽带。
接下来的两三天,周大树并未再搞什么密室夜谈,也没有急切地追问军械之事,仿佛那晚的惊天秘密只是一场醉后幻梦。他只是如同一个寻常好客又略带几分“深藏不露”气质的老农,陪着钱勇在周家村及周边转悠,介绍风土人情,尤其着重描述了困牛山“有进无出”的种种恐怖传说,言语间暗示着山深处藏着需要巨大代价才能触及的东西。
而钱勇,则时常下意识地摸着怀里那枚周大树当晚郑重交给他的“信物”——一枚触手冰凉、非金非玉、刻满奇异扭曲符文的黑色平安符。这符牌(实则是周大树从系统里花20文买的(妈妈乐监听机))的材质他闻所未闻,那冰凉的触感仿佛能渗入骨髓,让他越发觉得周大树此人深不可测。这让他对那“藏械百年”的故事,信了七八分,但剩下的两三分疑虑,却如同毒蛇,在他心底盘踞、吐信。
夜色深沉,周家给钱勇三人在其他大户家里找了地方住,花钱的,油灯如豆。确认四周无人后,钱勇、苏丁、铁越围坐在炕桌旁,声音压得极低。
“头儿,那老家伙说的……靠谱吗?藏械百年,忠良之后,我怎么听着像茶馆里说书先生编的段子?” 苏丁年纪稍轻,性子也更急些,首先提出了质疑。他脸上有一道刀疤,在跳动的灯光下显得格外狰狞。
铁越则相对沉稳,摩挲着自己粗糙的手掌,闷声道:“我看那周老丈,不像寻常泥腿子。看他平时做派,还有这符牌,”他指了指钱勇怀里的方向,“都不是普通农户能拿出来的。就算故事有水分,这老家伙手里肯定有点真东西。”
钱勇将那平安符放在炕桌上,手指无意识地划过那些冰冷的符文,眉头紧锁:“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这老狐狸,不简单。他抛出一个天大的诱饵,却又不急着收线,反而跟我们在这里闲扯淡,摸我们的底细。”
苏丁眼中闪过一丝凶光:“头儿,管他真假!既然他说山里有货,咱们不如……”他做了个劈砍的手势,“直接拿下这老家伙,严刑拷打,不信他不说!然后咱们自己进山去找!找到了,那就是咱们兄弟的富贵!”
钱勇瞪了他一眼,斥道:“糊涂!动动你的脑子!第一,那批军械若真存在,藏了百年,岂是轻易能找到的?没有确切地图和指引,咱们这三个人,进了那传说中有进无出的困牛山,跟送死有什么区别?第二,这周大树敢把如此秘密告诉我们,岂能没有后手?你怎知他没有将秘密告诉其他人?一旦他出事,消息走漏,咱们别说富贵,立刻就是杀身之祸!别忘了,咱们的身份是官兵,不是土匪,做事还是得讲究!”
铁越点头附和:“头儿说得对。硬来风险太大。这周大树,看着像个老农,但心思深沉。他是在试探我们,看我们值不值得‘托付’,或者说,看我们有没有资格与他‘合作’。”
钱勇深吸一口气,眼神闪烁:“他需要我们来帮忙处理那批可能存在的军械,或者借此做更大的事。而我们,需要他手里的‘货’。”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硬抢,而是要看清楚,这老狐狸到底有多大能耐,他手里的筹码到底有多少!值不值得咱们兄弟陪他玩这把大的,=”
苏丁还是有些不服:“那咱们就这么干等着?被他牵着鼻子走?”
钱勇冷笑一声,拿起那枚平安符,在手中掂量着:“等?当然不能干等。他试探我们,我们也要试探他。得想办法逼他露出点真东西来。看看他除了会讲故事、拿点稀奇吃喝出来,还有没有别的本事。如果他只是虚张声势……” 他眼中寒光一闪,没有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怎么?”铁越问。
钱勇沉吟片刻:“明天我再跟他聊聊,比如说说这军械上的买卖。看看他有什么反应。如果他真有想法,就好办了。另外,实在没办法就给周家村找点事,看看他和他家里人的应变。”
三人又低声商议了一些细节,如何旁敲侧击,如何观察周大树及其家人的反应,如何测试这个村子的村民的能耐。他们不知道的是,他们这番密谋,每一个字,都通过那枚被钱勇视为“信物”的平安符,清晰地传到了另一端——周大树的手上的(妈妈乐接收器)。
周大树躺在自己屋里的炕上,闭着眼睛,嘴角却勾起一丝冰冷的笑意。
“果然……还是我想简单了,只会权衡利弊。”他心中暗忖,“想试探我的底牌?看看我有多大能耐?也好,正合我意。是时候,稍微展示一下我的能耐了,免得你们真把我当成可以随意拿捏的土财主。”
他从钱勇他们的对话中,不仅确认了他们的贪婪与犹豫,更提炼出了关键信息:他们需要看到“实力”,无论是武力、财力还是背后的“势力”。光靠一个虚无缥缈的故事和一点好吃的,不足以让他们真正重视,甚至可能引来杀身之祸。
第二天,周大树依旧如常陪着钱勇“闲逛”。走到村后山坡,望着远处苍茫的群山,周大树再次“忧心忡忡”地提起外界局势。
钱勇这次描述得更加具体,也刻意渲染了混乱与机遇:
“周老丈,您是不知道啊。如今这天下,皇帝老子在紫禁城里怕是也睡不着觉喽!”钱勇开始了他的叙述,既是回答周大树,也是一种隐晦的施压和试探。
“ 北地‘幽燕十六州’,连着五年大旱,赤地千里,蝗虫过后,连草根树皮都啃光了,易子而食?那是常事!听说‘赤地龙王’旱魃在那片地盘上肆虐呢。南边‘江淮七郡’也不好过,龙王爷发了怒,江河倒灌,水淹三千里,浮殍遍野,瘟疫横行,惨不忍睹啊!”
“ 庙堂之上,衮衮诸公,只知道争权夺利。听说如今是‘‘内侍’与‘清流党’斗得你死我活。皇帝想振作,可令出禁门就变了味!北边跟蛮族’打了十几年,国库早就打空了!怎么办?加税!除了正赋,如今还有‘北饷’、‘平贼饷’,层层加码,胥吏如虎,逼得多少良民家破人亡!”
“活不下去的,就只能硬而走险了!如今最大的一股,是纵横西北的‘撼山王’张擎天!此人据说能力扛千钧,手下有‘十三太保’,聚拢饥民数十万,攻城掠地,官军望风而逃!还有活动在中原的‘混世阎罗’李阎(替换张献忠等),性情残暴,所过之处,鸡犬不留!小股的绺子、山大王,更是多如牛毛!这天下,都快成贼窝了!”
“然后就是我们自己了”钱勇拍了拍自己,“您也看到了!卫所制度烂到根子了!我们这些军户,就是披着兵皮的农奴!军械?工部、兵部那些老爷们,手指缝里漏点渣渣下来,经过督抚、镇守太监、各级将领层层盘剥,到我们手里,就剩这些连乞丐都嫌弃的破烂了!吃空饷、占役,是公开的秘密。能打的,只有将领们的‘家丁’,可那才多少?杯水车薪!”
“ 北边‘蛮族’势头正盛,其大汗‘雄鹰’阿速台,雄才大略,一心想要入主中原。东南沿海,‘黑旗海盗’肆虐,勾结岸上豪强,无法无天。”
钱勇最后总结,语气带着煽动性:“周老丈,如今这世道,就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朝廷靠不住,规矩成了废纸!要想活下去,活得好,就得有自己的力量!有人,有粮,更要有——家伙!”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周大树一眼,目光仿佛要穿透他,看到那困牛山深处的宝藏。
周大树静静地听着,脸上适时的露出震惊、忧虑,但眼神深处却一片清明。钱勇这番具体而微的描述,不仅坐实了乱世已至,更透露了一个关键信息:秩序崩塌,武力为尊,对精良军械的需求是刚性的,而且买家绝不止朝廷一方。
他叹了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对钱勇道:“钱屯长,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这世道……果然比老汉想象的还要凶险。看来,祖宗留下的东西,或许真的到了该动用的时候了。不过……” 他话锋一转,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合作,讲究的是诚意,也是实力。光靠嘴说,终究是镜花水月。”
钱勇心中一凛,知道戏肉来了,连忙道:“周老丈的意思是?”
周大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指了指天色:“时辰不早了,钱屯长先回去歇息。明日……明日午后,请钱屯长再到老汉家中一叙。届时,老汉或许能让钱屯长,稍微……安心一些。”
他这话说得含糊,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自信。仿佛明日之约,他将揭开冰山一角,展示出足以让钱勇“安心”合作的力量。
钱勇心中疑窦丛生,却又充满了期待。他拱手道:“好!那钱某就静候老丈佳音!”
看着钱勇三人离去的背影,周大树眼神深邃。
“想看我有多大能耐?”他低声自语,“那就让你们看看,什么叫‘系统’的力量。虽然不能暴露根本,但玩点这个时代无法理解的小把戏……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