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揣着那两张抄录着关键蛮语词汇的A4纸(已被小心叠好藏在最贴身的内袋),周大树心中有了几分底气。直接去散集区跟那些牙行地头蛇硬碰硬是不明智的,但或许可以另辟蹊径——绕过被他们把持的固定交易区,直接去蛮族营地外围,找那些同样处于边缘、可能同样被大商队和部落商人忽视的小户头,小家庭试试水。
他打算先从比较安全,最不起眼、但又绝对是硬通货的东西开始——衣服。边关苦寒,一件厚实保暖的衣裳,其价值可能超过等重的粮食。更重要的是,他可以通过“拼好货”系统,以极低的成本获取。
意识沉入系统,搜索“二手衣物”、“冬季”、“厚实”。果然,跳出了一大堆选项,价格低廉得让他有些恍惚。一件七八成新、填充人造棉的厚实男士冬装外套,只要十几文;一条加绒长裤,七八文;甚至还有成包的“论斤称”的二手混装衣物,价格更是便宜。这显然是系统那个时代物资极大丰富、甚至产能过剩的体现。
周大树斟酌了一下,谨慎地选择了五件看起来最厚实、颜色最深(耐脏)、款式也相对简单(不那么扎眼)的二手冬装外套和五条厚裤子,又买了一小包混装的绒线帽和手套,总共花费不到一百五十文。这些衣物虽然“二手”,但在这个时代的人看来,其面料之厚实均匀、缝线之细密整齐、填充物之柔软蓬松,恐怕连许多中等人家都未必拥有。
他将这些衣物仔细检查了一遍,确保没有那些过于古怪的商标或拉链(他特意选的按扣或布扣款式),然后用一块准备好的旧粗布打成一个大包袱。想了想,他又从系统里买了几块用透明塑料纸包裹的、独立包装的压缩饼干(花费二十文),这东西能量高、耐储存、样子也奇怪,或许能当个添头或吸引注意力的玩意儿。他把饼干也塞进包袱。
他可以活动的第二天,他告诉周石墩几人照常去摊位守着,价格不变,但若有人诚心要买,价格可适当商量,重点是留心观察,多听消息。他自己则背起那个鼓鼓囊囊的包袱,拄着一根充当拐杖的粗树枝,一瘸一拐地离开了窝棚区,向着固北堡北面的荒原走去。
水生还想陪着周大树,周大树烦了,用拐杖赶走他们,然后又训斥了几声。石墩始终觉得他老爹行为有点古怪。但是每次他爹都能给他们带来比较好的消息,除了上一次挨揍以外。
周大树不敢靠近上次挨打的地方,远远地绕开,沿着月市外围更荒凉的区域向北摸索。放眼望去,靠近城堡和主市集的区域,蛮族的营地规模都比较大,毡帐连绵,车马众多,人声牲畜声嘈杂,显然是大部落或大型商队的驻扎地。这些地方守卫相对严密,也不是他这种单人独户能轻易接近交易的。
他需要找更小、更边缘的目标。
一路向北,寒风愈发凛冽,冻土坚硬,残雪未消。走了约莫两三里地,蛮族营地的密度开始下降,帐篷的规模和数量也明显减小。大多仍是五六顶、七八顶帐篷聚在一起,形成一个小的家族或伙伴营地,周围用车辆或简单的栅栏围出牛羊圈。这些营地虽然小,但依然有成年男子看守,眼神警惕。
周大树没有贸然上前,只是远远观察。他发现,这些中小营地的人,衣着确实比集市上那些大部落商人要差很多。皮袍更旧,补丁更多,毛色黯淡,很多人脚上的皮靴也破旧不堪。妇女和孩子们的脸被冻得通红皲裂,眼神里少了些大部落的彪悍,多了些为生计奔波的愁苦和谨慎。这让他想起自己家乡那些挣扎在温饱线上的农户,虽有族群之别,但底层民众的艰辛,竟是如此相通。
“这异世界的大明边关,繁华的月市之下,是无数蝼蚁般的生命在挣扎,无论汉胡……”周大树心中暗叹,更坚定了要小心行事,寻找真正可能互利对象的念头。
他又走了许久,几乎快要走到荒原的边缘,远离了主要的人迹。就在他几乎要放弃,准备折返时,在一处背风的小土坡后面,发现了一个孤零零的帐篷。
那帐篷很小,用的毡布颜色灰败,甚至有几处明显的补丁。帐篷旁边用几根歪斜的木棍和破烂的毛毡围了一个小小的圈,里面圈着七八只瘦骨嶙峋的羊,正低头啃着稀疏的枯草根。帐篷前,一个简陋的三石灶里,只有微弱的烟气升起,看不见火苗。
帐篷外,站着三个人。一个约莫四十多岁、满脸风霜、颧骨高耸的汉子,穿着一件脏得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光板皮袍,袖口和肘部磨损得厉害,腰间用草绳胡乱系着。他身旁是两个半大少年,大的约莫十五六,小的十二三岁,都穿着单薄破旧的夹袄,脸蛋冻得发紫,正帮着父亲整理几捆干柴和几个空瘪的皮袋子。
这一家子,看起来比周大树之前见过的任何蛮族家庭都要穷困潦倒,透着一股被排挤到边缘的萧索气息。周大树猜测,这可能是某个小部落里最贫苦的散户,或者是失去大部族依靠的游离家庭,趁着月市,带着仅有的几只羊和可能捡到或换来的一点皮毛,想来换些最急需的盐、茶、铁器或御寒之物。
就是他们了!
周大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忐忑,调整了一下背上的包袱,拄着树枝,尽量让自己的步伐显得平稳些,朝着那小帐篷走去。他的出现很快引起了那汉子的注意。汉子立刻停下了手中的活计,警惕地望过来,手下意识地摸向了腰间——那里只挂着一把骨柄的旧小刀,连像样的腰刀都没有。两个少年也紧张地站到了父亲身后。
周大树在距离帐篷约十步远的地方停下,露出一个尽可能友善(尽管因为伤痛有些扭曲)的笑容。他回忆着A4纸上第一行那用于打招呼的短句,清了清嗓子,用生硬但努力清晰的语调,朝着那汉子说道:
“赛音拜努!”(朋友,你好!)
这句简单的问候语,他反复默念了无数遍,此刻说出来,竟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打破了荒原边缘的寂静。
那满脸风霜的汉子明显愣住了,眼中的警惕被惊讶取代。他大概万万没想到,一个穿着寒酸汉人衣裳、背着包袱、一瘸一拐的老农,竟然会用他们的话打招呼。他身后的两个少年也好奇地瞪大了眼睛。
汉子迟疑了一下,右手抚在左胸前,微微躬身,用带着浓重口音的蛮语回了一句,语速很快,周大树没完全听懂,但大致是回礼的意思。
沟通的第一步,算是迈出去了。周大树心中稍定,知道自己那突击背书的效果没有白费。他慢慢放下包袱,用树枝支撑着身体,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包袱,然后用更慢的语速,尝试蹦出另一个刚学的词:
“浩日劳……(卖)……额布格(衣服)。” 他边说,边用手比划着穿衣服的动作,然后轻轻拍了拍地上的包袱。
那汉子的目光顺着周大树的手势,落在了那个粗布包袱上,眼中露出了困惑和探究的神色。衣服?这个汉人老头,跑到这荒原边缘,是来向他们卖衣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