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春节,辉国最热闹的节日之一,来自邻邦诸国、五湖四海的人们齐聚于盛京城,共庆这大好春光。满朝公卿在这一日游园赴宴,朝供圣上,文人墨客在这一日赏花喝酒,凭曲而歌,就连平常百姓,也会在这一日改善伙食,上香祭祖。
没有商家会在万春节这一天歇业,那属于是钱掉地上了都不捡的程度。
当然,烟波楼除外。
这个昔日京城中红极一时的酒楼,终是走到了尽头。
南莲珂呆呆地站在烟波楼下,望着那被贴上封条的大门,心中只剩下无限的悲凉。在街口,来来往往的,嬉戏打闹的孩童,卖力吆喝的商贩,结伴出行的学徒。一一从南莲珂肩旁走过,如同身处两个世界一般,这份繁华将她抛弃在外,即使曾为花魁的她,是这份繁华的缔造者。
提审公堂前,温儒御只和她说了一句话。
“闭上嘴,好好活着。”
那语气虽称不上凶狠,但也绝不是好声好气。
她起初并不知道这句话的意思,甚至不敢直视对方的双眼,直到公堂之上,温儒御揽下了所有的罪名,将她完全撇在事件之外。南莲珂始终没想明白,温儒御为什么要这样做。
今天清晨,狱吏核实了她的身份,南莲珂借了一个已故老友的亲人之名,成功混了过去。那狱吏只想赶快收工去过节,便草草将她放了,连孙耀武都没请示,不过想来孙总管这会儿大概已经在宫中的宴会上了,恐怕无心管辖。
没人会怀疑一个老太婆,没人会在乎一个老太婆。
“嘿,老人家,要不要买双花鞋,很好看的。”
鞋贩子在乎。
南莲珂看向对方的摊子,摆满了花花绿绿的布鞋,她摸了摸兜里,没摸出来半个子。
“没钱看什么看,去去去,别耽误我做生意。”
鞋贩子也不在乎。
南莲珂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出狱以后第一个想到的是烟波楼。可能和她一直把这里当家有关,明明受了那么大的伤害,却还想着回来。
已是正午时分,艳阳高照,南莲珂看着街上的行人,面容从未如此清晰,与年轻的容颜一同消失的,还有玉镯的诅咒。
思来想去,南莲珂决定去一趟文曲书院,那是柳歆冬住的地方。也许,她还活着,也许,她在等自己,南莲珂这样想着,心中燃起星星点点的火。
当她推门而入时,书院的前堂空无一人,只有后院有咚咚作响的声音。走到后院,却见一口褐色的薄皮棺材,横在院中央,柳云苓扶着底座,封俞则拿着锤子在棺盖上敲敲打打。
注意到来人,柳云苓却并未认出是老化的南莲珂。
“今天书院歇业,刘老不在这,客官别处去吧。”
“我......我来拿......”南莲珂一时语塞,当她看到那口棺材的时候,心就已经死了,可还想起柳歆冬生前嘱托留给她的东西,她又不愿就此离开。
封俞打量了一会,疑惑地问道:“你是,莲珂小姐?”
“怎么可能?”柳云苓也抬起头来细看,也瞧出了端倪,虽然容貌会变,但那气质不会。
而就在认出来南莲珂身份的一瞬间,柳云苓一把抢过封俞手中的小锤子,用力扔出,直朝南莲珂砸去。“你还敢来!都是你害死了姑姑!”
“欸?!”
封俞吓了一跳,赶紧出手阻拦,这才不至于砸到人。
锤子落在南莲珂的脚边,她并没有躲闪的意思,一死了之也没什么不好。
“云苓,让你受委屈了......你姑姑她,是被府尹杀害的。”南莲珂声音孱弱,语气悲沉。
“别想着撇清干系,我姑姑要不是为了帮你,怎么会落得这下场!”
柳云苓说着就要上去动手,还是被封俞及时拽住,只能指着南莲珂骂道。
“你变成这副样子,就是活该!都是你应得的报应!!”
“云苓,别说了......”封俞劝阻道。
南莲珂跪倒在地,朝柳云苓,也朝柳歆冬棺木的方向,郑重地磕了个头,却是双眼干涩,欲哭无泪,悲伤使得胃中翻涌,南莲珂快要背过气去。
“封俞,把她轰出去。”柳云苓戳了戳封俞。
“不太好吧,云苓,当晚你也见了,死了那么多人......她这副模样,你怪她也没用啊。”
“我不管,不怪她我就怪你!”柳云苓别过头去生闷气。
封俞无奈走上前来,将地上的南莲珂扶起,出声问道。
“玉镯呢?”
南莲珂摇了摇头,似乎并不惊讶于封俞知晓了真相,事到如今,她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了。
封俞也猜出了大概,那玉镯的原理估计与符术类似,不能维持,就会衰败。
“姑姑她,身上仍有案底,不能报丧,我们找了附近一棺材铺简单入殓,森南商会那边也愿意出人运送棺椁,打算将其安葬在城郊的墓园,你若要去的话,等几日之后吧。”封俞说罢,打算将南莲珂送出门外。
“我来取一样东西......”南莲珂不愿走,停在前堂,指向上到二层的楼梯。
封俞颇为无奈,但也不好强行驱逐:“你拿完之后赶快走,别再让云苓看见了,她......她只是太难过了,并没有恶意。”
“嗯......”
南莲珂点点头,默默向楼上走去。
柳歆冬的住处,南莲珂是来过几次的,曾受邀来一起研讨戏本,可如今人去楼空,那孤零零的桌案也会触景生情。
恍惚间,南莲珂似乎听到了那熟悉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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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珂,这几句戏词会不会写的有点太矫揉造作了?你觉得呢。”柳歆冬眨巴着眼睛看向南莲珂,手上悬笔不决。
南莲珂侧过头去,笑着说道:“不会呀,京戏的唱词就是要足够出彩嘛。”
看着柳歆冬递来的戏本,上面新加了几段词,南莲珂不由自主地照着唱了起来,起初还只是低声哼唱,而后逐渐放开嗓子,情绪也愈发昂扬。
“问世间情字怎生写?~
黄泉路比人间短!~
千秋万代南飞雁~
见孤丘~~~绕树三匝血啼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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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孤丘~~......血啼斑~。”南莲珂情不自禁地唱了出来,就坐在曾经的位置,可眼前那椅子上,却再无昔日友人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