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来舍利塔巍然矗立,塔身下鎏金纹路在日光中流转。
层层叠叠的金光如潮水般漫溢,将周遭的青石地染成一片暖黄。
连空气中都漂浮着细碎的光尘,伴着若有若无的梵音,肃穆得令人心头发颤。
肖屹潇与几人踏着光尘走近,便见塔前银杏树下,一名扫地僧正垂首清扫落叶。
他身着洗得发白的灰布僧袍,身形佝偻却脊背挺直,手中竹帚扫过地面。
落叶簌簌归拢,动作慢而稳,仿佛已在此处扫了千百年,与舍利塔的亘古气息融为一体。
狄迦望着那座塔身,瞳孔骤然收缩,呼吸猛地一滞。
一股强烈的恍惚感猛地攫住了他,记忆如被风吹开的经卷,哗啦啦翻回天启元年。
那时他还不是功德寺的释子,只是喜德林乡间一个寻常农户的孩子,日子清贫却安稳。
直到一场突如其来的天灾席卷乡野,房屋坍塌,田地绝收。
父亲在救灾时被砸伤不治,只留下他和体弱的娘亲相依为命。
娘亲牵着他的手,一路乞讨逃难,辗转来到这舍利塔附近。
彼时他又饿又病,娘亲也已油尽灯枯,就在两人快要撑不下去时。
正是这位扫地僧出现,将他们带回塔侧的简陋禅房,端来粗茶淡饭和草药。
娘亲的病终究没能好转,弥留之际,她拉着狄迦的手,嘱托他要好好跟着僧人修行。
莫要忘了这份恩情,话音未落便溘然长逝,成为狄迦心中永远的牵挂。
娘亲走后,狄迦便跟着扫地僧在塔前打杂,扫地、添灯、擦拭塔身。
日子平淡却安宁,直到三个月后的一个清晨,梵律大师一袭月白僧袍出现在舍利塔前。
目光落在正在擦拭塔基的他身上,良久,轻声道:“此子根骨清奇,与佛有缘,随我回功德寺吧。”
那一刻的晨光、梵律大师温和却坚定的声音,还有扫地僧默默颔首时眼中的期许。
此刻都与眼前的金光、禅音交织在一起,让狄迦一时忘了身在何处。
指尖微微颤抖,眼底泛起一层湿意,过往的画面在脑海中不断涌现。
狄迦周身的金光仿佛都随情绪震颤,向来跳脱得没心没肺,连闯祸都带着三分漫不经心的人。
此刻却再也绷不住眼底的热意,他膝盖一软,“咚”地一声重重跪在青石板上。
额头接连磕向地面,每一下都带着实打实的力道,尘埃随着叩拜扬起。
又被舍利塔的金光轻轻拂散,“大师……弟子……”千言万语堵在喉头。
最终只化作哽咽,眼眶红得像要滴血,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扫地僧仍是那副笑呵呵的模样,竹帚随手靠在银杏树干上。
枯瘦却温暖的手轻轻扶起他,指腹带着常年扫地磨出的薄茧,拍了拍他的肩头。
“哈哈,小伽,长大啦。”声音苍老却温润,如陈年的檀香,瞬间抚平了狄迦心中翻涌的波澜。
狄迦仰头望着扫地僧,泪水终于忍不住滚落,他抬手胡乱抹了把脸。
嘴角却勾起一抹哽咽的笑,眼神里满是重逢的欣喜与愧疚:“大师,我……我回来了。”
梵蒂等人早已收起了来时的戒备与急切,见此情景,纷纷上前一步。
对着扫地僧躬身行礼,声音恭敬:“见过大师。”就连素来跳脱的肖屹潇。
也微微颔首,目光中带着几分敬重;云强神色温和,眼底满是理解。
梵蒂指尖佛珠停驻,脸上的妩媚褪去,只剩肃穆。
扫地僧摆了摆手,笑容依旧和煦,随即朝塔后招了招手。
一道小小的身影应声而出,竟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
她梳着双丫髻,发间系着浅青色的丝带,身着小巧的灰布僧衣。
肌肤白得像上好的羊脂玉,一双大眼睛乌溜溜的,透着不符合年龄的灵动与沉静。
小女孩走到众人面前,先是对着扫地僧屈膝行了一礼。
而后转向肖屹潇一行人,小手轻轻合十,脆生生地说道:“请诸位随我来。”
青石板路在脚下延伸,带着雨后的湿润微光,小女孩提着竹篮走在前方。
篮中供果的清香与舍利塔的檀香交织成奇异的气息,肖屹潇一行人紧随其后。
塔身由青黑古砖垒砌,苔藓爬满砖缝,檐角铜铃在风里轻响,似穿越千年的低语。
推开沉重的木门,吱呀声响划破静谧,殿内的景象瞬间撞入眼帘。
让众人不约而同屏住了呼吸,数十个蒲团错落排布,上百名朝圣者身着素衣。
双手合十闭目静坐,念念有词的佛号低沉悠远,仿佛能涤荡人心。
而四周的墙壁上,竟满是色彩浓烈的壁画——青面獠牙的恶鬼挥舞利爪。
通体赤红的妖物盘旋嘶吼,蛇身人面的精怪吐着信子,各类妖魔鬼怪神态狰狞。
笔触凌厉如刀,却在昏暗的烛火下透着莫名的庄严。
最令人震撼的是壁画中央:一只翼展遮天的大鹏鸟昂首挺立。
金羽在画中泛着灼目光泽,尖喙锋利如刃,可那张开的巨嘴里。
却托着一只温润如玉的佛手,指节分明,掌心托着一点佛光。
竟在妖魔鬼怪的环绕中,透出普渡众生的慈悲。
“这壁画……”梵蒂喃喃惊叹,眼底满是难以置信,指尖不自觉收紧。
狄迦也收起了方才的情绪,目光凝重地望着壁画,若有所思。
可肖屹潇和云强却无暇顾及众人的反应,他们的目光穿过静坐的人群。
死死定格在壁画下侧的一个身影上——那人身着灰色僧袍,身形挺拔如松。
即便静坐也难掩一身凛然正气,只是那双往日里锐利如剑的眼眸。
此刻却覆着一层白绫,显然已失了视物之力。
“徒儿,你这是……”云强瞳孔骤缩,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
眼眶瞬间泛红,脚步不自觉地往前迈了两步,满眼都是心疼与难以置信。
“白刃兄弟!”肖屹潇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快步上前。
声音里带着难掩的急切与愧疚,“你怎么会在这里?你的眼睛……”
他看着那层白绫,心脏像是被一只手紧紧攥住,当初白刃自毁双目的画面瞬间涌上心头。
愧疚感如潮水般将他淹没,呼吸都变得沉重起来。
听到呼唤,那僧人缓缓睁开蒙着白绫的双眼,脸上并无过多波澜。
只是双手合十,唇齿轻启,一声“南无阿弥陀佛”低沉而平和。
而后抬了抬手,声音温润如昔,却带着几分超脱的淡然:“施主请。”
正是白刃,他起身时动作沉稳,虽目不能视,却仿佛对殿内路径了如指掌。
转身朝着殿后一道石阶走去,回头淡淡道:“随我往第一层来吧。”
语气平静,却透着不容置疑的邀请。
众人面面相觑,虽满心疑惑——白刃为何会在此处?他的眼睛究竟如何?
塔中又藏着什么秘密?——却还是紧随肖屹潇与白刃的脚步。
踏上了通往舍利塔上层的石阶,脚步声在空旷的殿内回响。
带着几分未知的神秘与凝重,仿佛每一步都在靠近一个尘封已久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