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府门前的红灯笼一路铺到街尾。
晕染出半条街的喜庆。
唢呐与锣鼓声震天响,震得檐角铜铃“叮当”不绝。
连空气里都飘着淡淡的红纸香气。
胡念祖一身大红喜服,金线绣就的缠枝莲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玉带束腰衬得身姿挺拔,墨发以金冠束起。
额前碎发被风吹得微微晃动。
原本略带锐利的眉眼,被这身喜服衬得温润了几分。
路过的小娘子们捂着嘴偷笑,胆大些的还会抛来绣着鸳鸯的绣帕。
惹得迎亲队伍里的仆役们起哄叫好,声浪此起彼伏。
他脸上挂着得体的笑意,目光扫过人群。
看似在含笑应酬,指尖却悄悄摩挲着袖中一枚青铜碎片。
那碎片边缘锋利,带着淡淡的铁锈味。
是昨夜潜入黄金甲军驻地图纸库时意外捡到的信物。
上面刻着的云纹,竟与黄燕仪腰间令牌的纹路隐隐呼应。
心底的疑云又重了几分,这场婚事。
怕真是一场精心布置的棋局。
迎亲队伍行至红袖招外,朱红大门早已敞开。
门楣上贴着大红“喜”字,却不见寻常青楼的旖旎脂粉气。
反倒透着几分若有若无的肃杀。
穿红戴绿的侍女们腰间都束着软剑。
裙摆下露出的靴底沾着泥尘。
眼神警惕地打量着来人,像是在审视敌人而非宾客。
直到胡念祖递上黄飞虎亲书的婚帖。
为首的侍女接过仔细翻看,确认无误后才躬身引路。
语气疏离却恭敬:“胡公子,请随我来。”
内院房间里,烛火跳跃,将凤冠霞帔映得流光溢彩。
黄燕仪坐在镜前,望着镜中陌生的自己。
金步摇垂落的珍珠蹭过脸颊,冰凉的触感让她猛然回神。
她抬手抚过腰间的虎纹令牌,令牌触手冰凉。
上面的虎纹被摩挲得光滑。
那是十二岁那年,她在演武场独自斩杀三名刺客后。
父亲亲手授予的黄金甲军精锐营信物,也是她身份的象征。
八岁前的记忆碎片突然涌上心头:破庙里的寒夜。
母亲将她搂在怀里取暖;油灯下,母亲缝补的旧衣满是补丁。
还有那碗热得烫嘴的小米粥,是她童年最温暖的味道。
而八岁后的岁月,是校场上日复一日的汗水与血水。
是军帐里冰冷的沙盘推演,还有每次杀敌后父亲那句不带温度的“尚可”。
她曾无数次在深夜哭醒,想念母亲鬓边的白发。
想念破庙里温柔的月光,可黄金甲军的铁律如枷锁。
让她连偷偷探望母亲都要层层报备,稍有不慎便会受罚。
“小姐,吉时快到了。”侍女轻声提醒,打断了她的思绪。
黄燕仪抬手拭去眼角不易察觉的泪痕。
镜中的女子眉眼间虽带着几分疏离与冷硬。
眼底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软。
母亲托人带信说,今日会悄悄来观礼。
或许在人群中,她能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她深吸一口气,握紧了腰间的令牌,指节微微泛白。
不管这场婚事是父亲的政治谋划,还是命运的意外安排。
至少此刻,她能离母亲再近一点。
门外传来迎亲的催妆声,胡念祖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
温和中带着几分试探:“燕仪,准备好了吗?”
黄燕仪起身,凤冠上的珠翠碰撞出声,清脆悦耳。
像是在诉说着她跌宕半生的命运。
她推开房门,迎上胡念祖望来的目光。
那目光里没有寻常男子的贪婪与轻视。
反倒藏着几分探究与尊重,让她紧绷的心弦微微松动。
心头莫名一动。
红绸漫天覆满胡府庭院,青砖地上铺就的红毡从大门直抵堂前。
踩上去柔软无声。
两旁红灯笼垂落的流苏随着鼓乐声轻轻摇曳。
投下斑驳的光影。
胡念祖执起黄燕仪的手,她指尖微凉,带着一丝紧张的僵硬。
凤冠上的珠翠随着转身的动作簌簌作响。
黄燕仪的目光掠过满院宾客。
忽然在人群角落瞥见一抹熟悉的素色衣角——是母亲常穿的粗布衣裳!
她心头一暖,眼眶微微发热。
原本紧绷的指尖悄悄放松,任由胡念祖牵着。
一步步走向堂前,准备行跪拜之礼。
“一拜天地——”司仪的高喝声响彻庭院,声音洪亮。
两人并肩躬身,阳光透过红绸缝隙洒在他们身上。
将喜服染得愈发鲜亮,也照亮了黄燕仪眼底的微光。
老鸨李氏穿着一身簇新的宝蓝色锦裙。
领口袖口绣着金线牡丹,脸上的胭脂红得晃眼。
像是抹了两层朱砂。
她逢人便拉着往院里拽,嗓门亮得盖过了鼓乐。
“快进快进!我家燕仪今日可真美,胡公子更是俊朗不凡。”
“这对璧人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她笑得眼角皱纹都挤成了花,手上的金镯子随着拉扯的动作叮当作响。
活脱脱一副自家女儿出嫁的热切模样。
没人能看出她心底的盘算。
门口的蒋十三身着青色喜服,腰间束着红绸。
本该英气的脸庞却总是泛红,像是喝醉了酒。
几个胆大的小娘子围过来,故意打趣。
“蒋小哥,今日这般精神,何时也给我们找个蒋嫂子呀?”
他顿时手足无措,脸颊红得堪比堂前的红烛。
连说话都结结巴巴:“不……不碍事,快……里面请……”
说着便慌忙侧身,头埋得低低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引得小娘子们一阵娇笑,笑声清脆动听。
陈仓则像个忙碌的老父亲,穿梭在宾客之间。
手里端着酒壶,壶嘴还冒着热气。
他逢人就拍肩膀,嗓门洪亮:“老乡!快坐快坐,喝好喝好!”
“今日不醉不归!”
他一口一个“老乡”,不管是认识的江湖老友。
还是陌生的街坊邻里,都被他招呼得熨帖。
铁捕头单平一身便服,笑着接过酒杯,打趣道。
“陈兄,你这人脉可真广,连隐世多年的葛居士都请来了!”
一旁的铁算子周鹏捻着胡须,笑着附和。
“胡公子大婚,我们自然要来凑个热闹,沾沾喜气!”
草上飞吴范保更是爽朗,拍着陈仓的肩膀大笑。
“那是!这么好的酒,不喝岂不可惜!今日定要与陈兄一醉方休!”
正说着,一袭青灰色道袍的葛喻成缓步走进庭院。
他须发皆白,眼神浑浊。
可当目光骤然落在胡念祖身上时,瞳孔猛地收缩。
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他手指着胡念祖,嘴唇哆嗦着。
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这……这是……”
陈仓见状,还以为他被胡念祖的气度惊艳到。
连忙搂着他的肩膀往酒桌走去,哈哈大笑。
“葛居士,别这这那那的了!今日大喜,先喝几杯再说!”
“我跟你说,我这贤弟可是才情盖世,你能来,算是来着了!”
葛喻成被他拽着往前走,脚步踉跄。
眼神却依旧死死盯着胡念祖的背影。
脸上满是惊疑不定,嘴里喃喃自语。
“怎么会……怎么会是他……”
那语气里,有震惊,有困惑,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