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门的城墙在月色下泛着冷硬的灰光,二十万光军如银色潮水般集结,甲胄上的霜气与血腥味交织,凝结成一股沉甸甸的肃杀。
胡双拄着半截断剑登上高台,枯瘦的手指死死抠住台沿,指节泛白——连续多日的劳顿让他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腔的钝痛。
但当目光扫过台下密密麻麻的士兵,他佝偻的背脊忽然绷直,满头白发在夜风中猎猎作响。
“光孕众生,众生瑞光!”
老人奋力嘶吼,声音嘶哑得如同被砂纸磨过,却带着穿透骨髓的力量。
他脖颈青筋暴起,浑浊的眼睛里迸发出炽热的光芒,仿佛要将毕生信念都注入这八个字中。
台下的光军早已疲惫不堪,眼角的血丝、甲胄上的裂痕、虎口的血泡,都诉说着连日血战的艰辛。
但听到这声呐喊,他们黯淡的眼神骤然亮起,如同星火燎原。
在士兵们的视野里,高台上那道苍老的身影不断放大、挺直,仿佛化作一尊顶天立地的神只。
“光孕众生,众生瑞光!”
呐喊声从一人到百人,再到二十万人齐鸣,如同翻涌的汪洋,拍打着夜空。
连头顶的皓月都似被这声浪刺破,洒下的清辉都带着滚烫的温度。
“光明之路,就在前方,随我冲!”
胡奋一夹马腹,长枪直指城外,银甲在月光下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
她柳眉倒竖,眼神锐利如刀,作为女将,她的悍勇丝毫不逊男儿。
二十万光军如同挣脱缰绳的野马,马蹄踏碎夜色,银甲洪流滚滚而出。
与城外黑压压的玄甲兵海撞在一起——兵器碰撞的锐响、战马的嘶鸣、临死的哀嚎瞬间撕裂了月夜的静谧。
猩红的血珠飞溅,在银甲与玄甲间绽开朵朵惨烈的花。
胡双提着断剑冲在最前,大宗师的内力在体内奔涌,每一剑劈出都带着呼啸的劲风,玄甲士兵触之即倒。
胡奋紧随其后,长枪如龙穿梭,枪尖刺穿敌人胸膛时,她眉头都未皱一下。
只是目光死死护住身旁的老人。
就在两人硬生生撕开一道缺口时,一声狂傲的大笑从敌军深处传来:“哈哈,胡双老贼!你终于肯出来了!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潜龙身披玄色披风,手持利爪踏马而来,利爪上的寒光与他眼中的杀意交织,如同索命的厉鬼。
他身形一闪便扑至近前,利爪直取胡双心口,劲风刮得老人白发乱飞。
胡双挥剑格挡,“铛”的一声脆响,断剑险些脱手,他踉跄后退半步,却立刻稳住身形。
眼中战意熊熊——他知道,自己必须拖住这头恶狼。
两人瞬间缠斗在一起,剑影爪风交错,激起漫天碎屑,一时间难分高下。
“夫人,多帅,你们快走,我去救老帅!”
胡奋瞥见战局胶着,急声嘶吼,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她勒转马头,长枪反手刺倒身后一名敌军,目光死死锁住缠斗的两人。
已然做好了死战的准备。
胡云死死攥着掌心的玉佩,玉佩的棱角硌得她掌心生疼,却远不及心口的剧痛。
泪水模糊了视线,她频频回头,望着那道白发翻飞的身影——明明鬓发已白,脊背却挺得笔直。
每一次挥剑都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
她想冲回去,想与父亲并肩作战,可多帅强有力的手紧紧拉住了她的手腕。
带着她往突围的缺口冲去。“走!老帅要我们活着!”
多帅的声音低沉而急促,胡云能感觉到他掌心的颤抖,却也明白这是唯一的生路。
最终只能咬碎银牙,任由泪水砸落在衣襟上,带着无尽的不舍与悲愤冲出重围。
从子夜杀到黎明,刀刃卷了刃,战马倒了便徒步厮杀,秦良玉、胡云与多帅带着残部一路浴血。
身后的光军越来越少。当晨曦刺破天际,他们终于抵达函谷关外的悬崖。
十七万士兵瘫坐在地上,盔甲上的血痂与泥土混在一起,沉重得抬不起手臂——三万袍泽永远留在了来时的路上。
喘息未定,胡燕霞踉跄着从山道奔来,脸上满是泪痕与血污。
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哽咽得几乎不成调:“夫人,多帅……老帅他……胡奋将军……他们……身死殉国了!”
“轰——”这句话如同惊雷炸在胡云耳边,她浑身一震,双眼瞬间赤红如血。
手中的长鞭“唰”地甩出,重重砸在悬崖的岩石上,碎石飞溅。
“狗屁的光明之主!”她嘶吼着,声音里满是撕心裂肺的绝望与愤怒。
多年来的信仰在至亲离世的瞬间崩塌,“此刻起,我们的生死,我们自己决定!”
多帅紧紧握住她冰凉颤抖的双手,另一只手高高举起虎符,虎符上的纹路被血渍浸染,更显威严。
他双目圆睁,声音铿锵有力,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老帅殉国!我等不为虚妄的光明而活。
只为自己而战!为老帅报仇!杀光敌人!”
“为老帅报仇!杀!杀!杀!”
十七万光军轰然站起,尽管疲惫不堪,眼中却燃起复仇的烈焰。
呐喊声震得悬崖都似在颤抖,惊飞了林间的宿鸟。
就在此时,悬崖下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数百名黑衣女子正沿着陡峭的崖壁攀爬而上。
她们身手矫健如猿,腰间短刀闪着寒光,正是女枭军。
麦朵第一个翻上崖顶,利落的抹去脸上的尘土,对着秦良玉立正后,抬手敬礼。
动作干脆利落:“报告军长!女枭军两万已从东部悬崖潜入函谷关境内。
各部均已就位,随时可以策应!我等奉命前来保护军长,恳请军长指示!”
秦良玉靠在崖壁上,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笑意,一身黑衣衬得她眉眼愈发锐利。
她抬手摸了摸少女麦朵,指尖划过腰间的佩刀,眼中闪过一丝胸有成竹的光芒。
“很好!通知所有姐妹,以白隼为信,即刻实施攻坚计划!”
“是!”麦朵立刻立正,脊背挺得笔直。
她从背后的竹笼中取出一只白隼,指尖沾了墨汁,在它洁白的翅膀上写下阿拉伯数字“9”。
动作轻柔却迅速。
她轻轻抚摸着白隼的额头,目光坚定地指向东边函谷关的方向,低声叮嘱:“快去快回。”
白隼似通人性,蹭了蹭她的掌心,振翅高飞。
化作一道白影消失在东方天际。
“夫人,多帅。”秦良玉转向胡云与多帅,语气沉稳。
“劳烦派出一支人马去外围吸引追兵,务必拖延足够时间。
我们在此歇息片刻,一旦收到白隼讯息,便立刻攻打函谷关,直捣黄龙!”
胡云抹去脸上的泪痕,眼神已然从悲愤转为坚毅,她与多帅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决绝。
“都听秦将军的!”两人异口同声,多帅握紧虎符,补充道。
“请将军下令,我等万死不辞!”
秦良玉抱拳行礼,声音掷地有声:“好!秦雨,你带三千光军,往北境方向引开追兵,务必逼真!
其余将士,抓紧时间休整,检查兵器!”
军令一下,十七万大军立刻分散隐蔽在山林间,枯枝败叶掩盖了银甲的光芒。
秦雨率领三千士兵,故意在林外制造声响,朝着北境方向疾驰而去。
身后很快传来灭谛城追兵的马蹄声与呐喊声。
山林间的风忽然变得凛冽,卷起地上的落叶,带着清晨的寒意。
秦良玉靠在崖壁上闭目养神,手指却在佩刀的刀柄上轻轻摩挲。
指腹感受着刀身的纹路,脑海中不断推演着攻坚的每一个细节——她不能输。
这不仅是为了复仇,更是为了守住剩余的弟兄。
耳边是光军压抑的喘息声,混着崖下隐约的风声。
静谧得令人心悸,如同暴风雨前的酝酿。
胡云将染血的长鞭紧紧缠在手臂上,鞭梢的血珠滴落在泥土中,晕开小小的红点。
她目光死死锁住函谷关的方向,那座雄关在晨雾中若隐若现。
城头飘扬的旗帜陌生而刺眼,每一次飘动都似在嘲讽着他们的惨败。
她的拳头紧握,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踏破函谷关,为父亲和胡奋将军报仇。
多帅则握着虎符,蹲在地上与几名校尉低声核对兵力,眉头紧锁成一个川字。
他时不时抬头望向白隼飞去的方向,眼中满是忧虑——女枭军能否顺利得手?
讯息能否及时传回?每一个疑问都像石头压在心头,让他呼吸都有些沉重。
他知道,这一战是背水一战,容不得半点差错。
约莫半个时辰后,东边的天空忽然掠过一道熟悉的白影。
“是白隼!”麦朵率先起身,眼中闪过喜色,快步上前伸手稳稳接住。
白隼亲昵地蹭了蹭她的掌心,喙里叼着一小截染着赤色颜料的布条。
那是约定好的信号。
“军长,是回信!”麦朵快步跑到秦良玉面前,将布条递了过去,声音难掩激动。
秦良玉猛地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她展开布条,上面只有一个潦草却力透纸背的“破”字。
无需多言,这一个字便足以说明一切。
她猛地站起身,佩刀在鞘中发出一声轻鸣,朗声道:“女枭军已得手,即刻行动!”
号令一出,十七万光军如同蛰伏的猛兽,瞬间从山林中涌出,动作迅猛却毫无杂乱。
秦良玉当机立断,分兵三路:“多帅,你率十万大军,从正面强攻函谷关正门。
务必吸引守军主力,不可恋战,只待时机!”
“胡夫人,你带五万光军和一万女枭,从侧翼山道迂回,直取关城粮仓。”
“麦朵,随我带剩余女枭军,借着晨雾掩护,摸向烽火台。
毁掉它,让函谷关变成一座孤城!”
“得令!”三人齐声应答,眼中都燃起了战火。
函谷关城头,守军早已严阵以待,弓箭手拉满弓弦,投石机蓄势待发。
当多帅率领的大军出现在关前,城头瞬间箭如雨下,黑压压的箭矢遮天蔽日。
光军士兵举着盾牌结成坚固的方阵,一步步向前推进。
“铛铛铛”的脆响不绝于耳,盾牌上很快插满了箭矢,却依旧挡不住前进的步伐。
多帅手持长枪,冲在最前,枪尖挑飞迎面而来的箭矢。
高声呐喊:“兄弟们,顶住!为了老帅,为了报仇!”
就在正面战场陷入胶着时,胡云已带着人马摸到了粮仓附近。
守粮仓的士兵不多,且大多注意力都被正面战场吸引。
胡云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猛地挥动长鞭,鞭梢如灵蛇般卷起一名守军的兵器。
顺势一脚将人踹倒在地,力道之大让那名守军口吐鲜血。
身后的士兵立刻跟进,短刀出鞘,干净利落地解决了剩余守军。
胡云看着堆积如山的粮草,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挥手道:“放火!”
熊熊烈火瞬间燃起,浓烟冲天,很快便弥漫了半个关城。
火光冲天之际,秦良玉和麦朵已摸到了烽火台脚下。
烽火台高达数丈,是守军传递讯息的关键,只要毁掉这里。
外界便无法得知函谷关的战况。
女枭军个个身手矫健,她们借着崖壁上的藤蔓,悄无声息地向上攀爬。
手中短刀划破晨雾,带着致命的寒意。
城楼上的守军尚未反应过来,便已被割断喉咙,倒在血泊中。
麦朵率先爬上烽火台,一刀砍断支撑柴草的木架,熊熊燃烧的柴草轰然坠落。
火光与浓烟交织,彻底阻断了讯息传递的通路。
就在此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关城后方传来,尘土飞扬,杀气腾腾。
潜龙带着一支玄甲奇兵杀了过来,他左臂缠着绷带,显然是之前缠斗时受了伤。
此刻看到秦良玉,眼中的杀意更盛,如同要将她生吞活剥:“没想到还有漏网之鱼,今天一并解决!”
秦良玉冷笑一声,拔出佩刀,刀身映着晨光,闪着凛冽的寒光:“你的对手是我!”
她身形一闪,黑衣在打斗中翻飞,刀势凌厉如电,招招直指潜龙要害。
潜龙的利爪同样致命,每一次挥出都带着呼啸的劲风。
两人刀光剑影间,火星四溅,周围的女枭军立刻结成阵型。
护住烽火台,不让任何敌军靠近。
秦良玉与潜龙缠斗数十回合,渐渐摸清了他的套路。
她知道潜龙急于速胜,便故意卖了个破绽,待潜龙利爪袭来。
她猛地侧身避开,同时长刀顺势劈下。
而另一边,胡云毁掉粮仓后,立刻率军回援正面战场。
光军见侧翼得手,粮仓火光冲天,士气大振,纷纷嘶吼着冲上前。
如同猛虎下山。
攻城锤重重撞在城门上,“轰隆”一声巨响,原本紧闭的函谷关城门被硬生生撞开了一道缺口。
潜龙眼角余光瞥见城门失守,心神大乱,招式顿时乱了章法。
秦良玉抓住机会,眼中闪过一丝厉色,长刀全力劈下。
“唰”的一声,重重劈在潜龙的臂膀上。
“啊——”潜龙惨叫一声,鲜血喷涌而出,他不敢恋战,捂着伤口。
带着残部仓皇逃窜。
秦良玉并未追击,她站在烽火台上,望着涌入函谷关的光军。
高举佩刀,高声喊道:“函谷关已破!随我清扫残敌,为老帅和胡奋将军报仇!”
“报仇!报仇!”
呐喊声震耳欲聋,在函谷关的山谷间回荡,久久不散。
胡云站在城头,望着天边渐渐升起的朝阳。
金色的光芒洒在她的脸上,泪水再次滑落,顺着脸颊滚落。
滴在冰冷的城砖上。只是这一次,泪水中不再只有悲愤。
还有一丝新生的希望——她们赢了。
她们守住了老帅的信念,也守住了自己的生路。
那只白隼盘旋在关城上空,翅膀上的“9”字在晨光下格外清晰。
它迎着朝阳,发出清脆的啼鸣。
仿佛在庆祝这场来之不易的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