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大人,稍安毋躁。”
宋宁望着匆匆赶来、官袍都略显凌乱、脸上写满了掩饰不住慌乱的陈伦知府,
缓缓开口说道。
与满堂凝重焦虑的气氛截然不同,
他的神色依旧平静如水,
不见丝毫波澜,
仿佛眼前这近乎山穷水尽的局面,
早在他预料之中。
“完整天机所降下的启示,绝不会有误。它明确昭示,那位能驱散瘟疫的‘天选之女’,定然就在这临安府内,未曾离开。”
宋宁的声音沉稳,
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如同定海神针,
试图稳住陈伦那颗已然悬到嗓子眼的心。
“之所以至今未能寻获,无非两种可能。”
宋宁伸出两根手指,
冷静分析,
条理清晰,
“其一,户籍登记虽有册可查,但人口流动、生老病死,难免有所疏漏,存在登记在册却因故未曾前来接受探查之人。”
“其二,偌大临安,鱼龙混杂,难免存在一些居于暗巷陋室、未曾录入官册的 ‘黑户’女子。”
“我等筛查,虽力求周全,但若其人不至,或居于阳光不及之处,遗漏……也在所难免。”
在得知动用了全府之力、筛查了整整四十三万登记在册的妇人,
竟依旧一无所获后,
陈伦在府衙再也坐不住了,
亲自赶到庆余堂。
仿佛只有在这里,
才能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听完宋宁这番冷静的分析,
陈伦眼中的慌乱稍减,
但浓重的担忧依旧未能散去。
他眉头紧锁,
忽然像是想到了某种可怕的可能性,
压低了声音,
带着一丝惊疑问道:
“宋公子,你说……会不会是金……那边的人,暗中抢先找到了那天选之女,将她藏匿了起来,故意使我等功败垂成?”
他说完,
似乎为了佐证自己的猜测,
又急忙补充了一句,
语气带着愤懑:
“他们可是刚刚不久断了全城的草药供应!行事如此狠绝,再行此龌龊之举,也并非不可能!”
“不会。”
宋宁摇了摇头,
否定了这个猜测,
语气十分肯定。
“天选之女身份特殊,其与天机的感应玄之又玄。”
“唯有手持完整天机、与之气机相连的白姑娘,方能凭借天机本身的指引,精准感应并确认那人是谁。”
“金山寺并无此凭依,即便那人站在他们面前,他们也辨认不出。”
“我们找不到,只是我们尚未寻到正确的人,或尚有遗漏,与他们无关。”
陈伦听到宋宁如此肯定的答复,
明白并非金山寺在背后捣鬼,
心中一块大石落地。
“既如此,本官已命李捕头调动府衙所有能动用的衙役、差兵,全城戒严,挨家挨户,进行地毯式搜查!”
陈伦脸上恢复了几分官威与决断,
凝声说道:
“凡是女子,无论是否在册,无论身份如何,一律带来!就算将这临安城掘地三尺,也定要将那遗漏之人找出来!!”
他话语中的决绝,
带着背水一战的惨烈气息。
虽是如此,
庆余堂内却并未因此变得喧闹,
反而陷入了一种更加深沉的、弥漫着凝重与不确定的沉默之中。
希望被重新点燃,
但前路依旧笼罩在迷雾里。
“宋公子……”
这时,
脸色苍白如纸、气息明显虚浮的白素贞强撑着站起身,
打破了沉默。
她眸子里带着深切的忧虑与一丝不甘,
轻声对宋宁说道:
“搜寻范围如此之大,是否需要我……我也一同前去?或许距离近些,天机能够有所感应……”
“不必了,白姑娘。”
宋宁望着她那双因过度消耗而失去往日神采的眸子,
语气温和却坚定地拒绝。
“你已不眠不休,劳心劳力两日两夜,灵力与心神损耗甚巨。此刻最需要的是静心调息,恢复元气。搜寻之事,交给李捕头他们便好。”
说完,
他目光转向门外那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黝黑夜色,
声音变得幽远,
仿佛在与那夜色对话:
“况且……我已经派了小青出去寻找了。”
“梆梆梆——”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远远地,
传来了更夫那拖长了调子、带着睡意的喊声与梆子响。
三更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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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头!我突然想起一件紧要家事,必须立刻回家一趟!”
正率领衙役在空寂街道上疾行的李公甫猛地勒住缰绳,
骏马发出一声嘶鸣,
前蹄扬起。
他对着身旁那位两鬓已斑白、资历比他还老的副手急促说道。
“李捕头放心去!这里有我!”
年长的副手虽不明所以,
但见李公甫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甚至带着一丝慌乱,
立刻抱拳,
声音斩钉截铁,
“我等必恪尽职守,就算将这临安城掘地三尺,也定要将所有遗漏女子找出!”
“嘶喔~”
李公甫不再多言,
调转马头,
狠狠一夹马腹!
“踏踏踏踏——”
马蹄声再次急促响起!
坐骑如同离弦之箭,
向着家的方向狂奔而去,
身影迅速消失在浓重的夜色里。
没过多久,
他便回到了那处熟悉的宅院前。
几乎是飞身下马,
也顾不上拴马,
打开紧锁的院门,
几步便冲到了卧房前。
“姣容!姣容!”
他一把推开卧房的门,
带着一身夜露的寒气和急促的喘息,
对着床上熟睡的身影轻声呼喊,
声音里充满了难以掩饰的焦急。
“公甫?”
许姣容从睡梦中被惊醒,
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弱月光,
看清了深夜返回的丈夫,
脸上写满了愕然,
“你怎么……怎么这个时辰回来了?”
她随即发现李公甫竟然直接闯入了房内,
声音带着担忧,
“你怎么进来了,天花会不会……”
“没关系的,姣容,我没有感染天花,我身体好得很。”
李公甫挤出一个有些僵硬的笑容,
摇了摇头,
语气带着一种不容分说的决断,
“你以后也不必再终日担心染病了!我们现在就离开临安府,立刻就走!”
“离开?”
许姣容更加错愕,
撑起身子,
不解地望着他,
“为什么突然要离开临安府?发生什么事了?”
“因为……因为那天花瘟疫根本无药可医!”
李公甫语速极快,
一边伸手去扶妻子起来,
一边用早已想好的说辞急促地解释道,
“白素贞找到的那个所谓天机是假的!根本没什么救世之法!”
“而且金山寺已经断了全城的草药!最多十天,临安府就会变成一座死城!”
“再不走,城门封锁,我们就再也出不去了!”
说罢,
他不再看妻子震惊的表情,
转身就开始慌乱地翻箱倒柜,
将一些金银细软、值钱的物件胡乱地塞进一个包袱里,
同时不住地催促:
“快!快些收拾!只带最要紧的东西,我们马上就走,一刻也不能耽搁!”
就在李公甫手忙脚乱地将几锭银子塞进包袱时,
他的动作陡然僵住。
随即猛地回头,
看向了床上——
许姣容依旧静静地坐在那里,
一动不动,
没有半点要收拾行装的意思。
月光照亮了她半边脸庞,
那上面没有预想中的惊慌,
只有一种近乎悲凉的平静。
“姣容?”
李公甫愕然,
声音带着不解与一丝被看穿的心虚,
“你……你怎么还不收拾东西?时间紧迫啊!”
许姣容抬起眼眸,
平静地望向慌乱失措的丈夫,
声音幽幽,
却像惊雷一样在李公甫耳边炸响:
“公甫,你实话告诉我……是不是白姑娘在探查了临安府所有登记在册的女人之后,依旧……没有找到那个能驱散天花瘟疫的‘天选之女’?”
“不!当然不是!”
李公甫像是被蝎子蜇了一下,
断然否认,
声音因急切而显得有些尖利,
“哪有什么天选之女!那都是假的!天机是假的!我们快走!”
“别骗我了,公甫。”
许姣容缓缓摇了摇头,
发出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叹息,
那叹息里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情绪。
“白姑娘之所以找不到那天选之女,并非天机有误,也非她寻得不勤……而是因为这临安府内,还有一个女人,自始至终,都未曾经过她的探查。”
说着,
她的目光牢牢锁住李公甫瞬间变得惊恐万状的脸,
一字一顿,
清晰无比地说道:
“那个女人,就是我。”
在李公甫骤然收缩的瞳孔注视下,
许姣容的声音带着一种认命般的平静,
说出了那句足以让他魂飞魄散的话:
“而我……就是那个能驱散天花瘟疫的……天选之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