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库里的时光粘稠而缓慢。尘埃在从破洞漏下的天光中缓缓沉浮,仿佛时间本身也在这里生了锈。远处偶尔传来的车鸣或犬吠,更衬得这片废弃之地的死寂。
黑崎一护的苏醒,毫无征兆。
没有痛苦的呻吟,没有剧烈的喘息。他只是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瞳孔的颜色恢复了寻常的棕褐色,但仔细看去,那褐色深处似乎沉淀着某种前所未有的…重量,以及一丝难以察觉的、冰冷的光泽。他躺在粗糙的帆布上,望着头顶破烂铁皮屋顶缝隙间透出的、灰蒙蒙的天空,眼神空茫,仿佛灵魂还未完全归位。
“一护同学!”第一个发现的是几乎寸步不离守着的井上织姬。她惊喜地低呼,下意识想要凑近,却又生生停住,双手依旧维持着双天归盾的微光,眼神里混杂着喜悦、担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陌生感。眼前醒来的一护,气息太过安静,安静得让人心头发紧。
石田雨龙和茶渡泰虎几乎同时察觉,迅速靠近。
“一护?”石田蹲下身,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地扫视着他,“感觉怎么样?能说话吗?”
一护的视线缓慢地移向石田,又看了看茶渡和井上,嘴唇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声极其干涩的气音。他尝试抬手,手臂却只是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仿佛连抬起指尖的力气都已耗尽。身体像被掏空了所有能量的残骸,只剩下最深沉的疲惫和一种…无处不在的、冰冷的“存在感”。不是疼痛,而是一种仿佛灵魂被浸入了冰水、每一个部分都变得沉重而疏离的异样感。
他“感觉”得到自己的身体,感觉得到斩月浅打冰冷的刀柄就在手边,感觉得到井上那温暖而微弱的治疗力量包裹着自己。但这一切,都像是隔着一层极薄的、冰冷的玻璃。触感变得迟钝,情绪变得模糊,就连看到同伴们关切的脸,心中泛起的波澜也微弱得近乎没有。
(我…醒了?)
(好累…)
(他们…在担心…)
思绪缓慢、粘滞,如同在泥沼中跋涉。
石田伸出手指,再次搭上一护的手腕,灵子感知小心翼翼地探入。这一次,他没有遇到之前那种狂暴的冲突或混乱的抵抗。一护体内的灵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平静”。
虚白的苍白力量占据了超过七成的领域,它们不再像之前那样四处冲撞、侵蚀,而是构筑起了一个相对稳定、带着精密冰冷感的“内循环系统”。这个系统高效地流转着,持续地“否定”和“转化”着侵入其领域的任何异种灵压(包括井上持续的治疗力量),同时缓慢而坚定地继续“加固”和“扩张”着自身的“领土”。
一护自身的漆黑本质,则被压缩在不到三成的核心区域,如同被冰层包裹的火山内核。它并未沉寂,反而更加凝练、更加“顽固”,散发着一种近乎绝对的“存在”意志,死死抵御着外围苍白系统的同化压力。但这种抵抗是静态的、被动的,如同被围困的孤城,只能固守,无法反击。
斩月和李默的气息……几乎彻底消失了,如同被冰封在永冻层下的微光。
这是一种比激烈冲突更令人心悸的状态——虚白取得了压倒性的优势,并且开始系统地“管理”这具身体和灵魂。一护的自我意识虽然仍在,却被困在核心,与大部分身体和力量的掌控权隔绝开来。他就像一个被囚禁在自家城堡最深处的国王,只能眼睁睁看着篡位者有条不紊地接管一切,改造一切。
“一护,能听到我说话吗?集中精神,试着调动你自己的力量,哪怕一丝。”石田沉声道,试图唤醒他更深层的意识。
一护的眼睫颤动了一下。他听得到石田的话,也理解其中的意思。他尝试着,将意志投向体内那片被苍白“冰层”包围的漆黑核心。
(动起来…)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漆黑核心那亘古不变的沉重与“存在感”。它如同一块最坚硬的顽石,承载着他的意志,却拒绝被“驱使”。它只是在“存在”,顽固地“存在”着,对抗着外部的侵蚀,却失去了主动“行动”的灵性与活力。仿佛经历连番大战和侵蚀后,这部分本源力量为了自保,进入了某种极致的“守拙”状态。
同时,当他试图集中精神时,那占据主导的苍白系统似乎微微“亮”了一下。一种冰冷、理性、不带情绪的“感知”反馈回来——不是虚白意识的直接回应,更像是这套“系统”在自动报告“主体意识活动增强”这一状态。
(我…指挥不动…自己的力量了?)
这个认知带来的寒意,比身体的冰冷更加刺骨。
他张了张嘴,终于挤出了嘶哑破碎的声音:“…使…不上…力…”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冻僵的喉咙里硬扯出来的。
“不是灵压耗尽。”石田收回手,脸色异常难看,“是控制权的问题。虚白的力量体系接管了大部分灵压循环和身体反应机制,你自身的本源被压制和隔离了。你现在还能保持自我意识,已经是奇迹,但……”他停顿了一下,没有说出后面的话——但这种情况能持续多久?当虚白的系统完全巩固,甚至开始“消化”和“解析”那被围困的漆黑核心时,会发生什么?
茶渡默默地看着一护,暗红的右臂不自觉地握紧。他能体会到那种无力感,只是他的力量选择了与自身“共生”,而一护的力量却在“内战”中失控。他沉声道:“一定有办法。浦原先生肯定知道。”
提到浦原喜助,石田眼神一动。他看向不远处正在一堆废旧零件里翻找什么的龙堂寺真吾:“龙堂寺,你之前提到可以用一些特殊材料辅助稳定灵压环境。现在这个状况,有没有什么应急的思路?哪怕能稍微干扰一下那个苍白系统的稳定性,为一护争取一点主动权也好。”
龙堂寺抬起头,推了推眼镜,脸上露出苦恼的神色:“理论上有…比如高频灵子脉冲干扰,或者反向共鸣破坏其结构稳定性…但都需要精密的设备和强大的能量源。我们现在……”他环顾四周,摊了摊手。
仓库里只有垃圾和灰尘。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一护,再次艰难地开口,目光转向仓库深处某个堆满废弃机械的角落:“…那边…有东西…‘响’…”
他的声音依旧虚弱,但语气里带着一丝微弱的…确定?
几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里堆着几个巨大的、锈蚀的工业变压器和类似稳压器的铁柜,早已报废多年。
“有灵子反应?”石田立刻感知过去,却只捕捉到极其微弱的、残留的电力灵子余韵,并无异常。
“不…是…‘结构’…”一护的词语断断续续,仿佛在捕捉某种难以言喻的感觉,“…那柜子…里面…线路…‘像’…下面的…‘处理场’…一点点…”
下面的处理场?是指技术开发局那个废弃的“灵子污染惰性化处理实验场”?
石田和龙堂寺对视一眼,立刻走了过去。茶渡也起身跟上,保持警戒。
他们小心地移开堆在上面的杂物,露出了铁柜的全貌。柜体锈蚀严重,铭牌早已脱落。龙堂寺用随身工具费力地撬开一道缝隙,用手电照进去。
里面是密密麻麻、同样锈蚀老化、缠绕着蛛网的电路板和粗大的老旧线缆。乍看之下,只是普通的工业电路。
但龙堂寺仔细辨认了几处线路布局和几个尚未完全腐烂的元件标识后,突然“啊”了一声:“这是…早期型号的灵子-电力转换稳压器!看这个反馈回路设计…和技术开发局某些旧式灵子抑制装置的原理有相似之处!虽然已经完全失效,也没有灵子核心了,但它的物理结构…确实残留着当年工作时,对抗或疏导不稳定灵子产生的特定‘应力痕迹’!”
他激动地转向石田:“黑崎先生感觉到的‘响’,可能不是灵子波动,而是这种物理结构在环境灵子(尤其是一护体内那强大的虚白系统散发的灵压)的极微弱影响下,产生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结构共振’或者‘应力回响’!就像 tuning fork (音叉)!”
石田眼神锐利起来:“你的意思是,这个废弃的结构,因为其特殊的‘历史’,对一护体内那种高度组织化、系统化的灵压(虚白系统)会产生极其微弱的、特定频率的共鸣或干扰?”
“理论上是这样!非常非常微弱!但对现在黑崎先生体内那种脆弱的、刚刚建立的‘系统平衡’来说,任何微小的、持续的干扰,都可能像沙子进入精密齿轮一样,造成意想不到的影响!”龙堂寺越说越快,“如果我们能稍微‘激活’或者‘放大’这种结构共振…”
“风险太大。”石田立刻否定,“我们无法预测这种干扰会带来什么后果,可能刺激虚白系统剧烈反弹,反而加速恶化。”
“那…如果不直接作用于一护,”龙堂寺推了推眼镜,眼中闪烁着技术宅特有的光芒,“我们用它来…‘模拟’或者‘遮蔽’呢?”
“模拟?遮蔽?”
“对!虚白的系统现在高度敏感,在持续‘监控’和‘防御’外部干涉。如果我们能利用这个废弃结构,制造出一种非常微弱的、但持续存在的、类似于它自身系统‘底层噪音’或‘环境背景’的灵子扰动场,覆盖在这个仓库周围…”龙堂寺手舞足蹈地比划着,“就像给精密仪器覆盖一层电磁屏蔽网,或者给监听者播放恒定的白噪音!或许…能降低它对井上小姐治疗力量以及黑崎先生自身意识活动的‘敏感度’和‘排异反应’,为他们争取一点点…更宽松的‘内部空间’?”
这个想法大胆而巧妙。不是强行对抗,而是利用环境进行“伪装”和“缓冲”。
石田沉吟着。风险依然存在,但比直接干扰要小得多。而且,这可能是他们目前唯一能主动做的事。
“需要怎么做?”他问。
“我需要检查这个柜子的完整性和内部结构,找到还能勉强形成回路的节点,然后用我们自己的灵力作为‘种子’和‘放大器’,以最低功率激发它残留的结构特性,产生我们需要的特定频率的微弱灵子场…”龙堂寺开始快速盘算需要的步骤和可能的材料。
石田看向茶渡和井上。
茶渡点了点头:“可以试试。我控制力量输出,尽量稳定。”
井上也用力点头:“只要能对一护同学有一点帮助!”
计划迅速制定。茶渡和龙堂寺开始小心翼翼地检查、清理那个废弃的稳压器柜。石田则回到一护身边,低声向他解释他们的打算。
一护静静地听着,目光落在远处忙碌的茶渡和龙堂寺身上,又缓缓移回石田和井上担忧的脸。
(大家…都在为我…努力…)
一股微弱却真实的暖流,悄然淌过那被冰冷包裹的内心。虽然身体依旧无力,意识依旧困顿,但那漆黑的、被围困的核心,似乎极其轻微地…“亮”了一瞬。
然而,在他感知不到的、那苍白系统的最深处,一丝冰冷而理性的“注意力”,也悄然投向了仓库角落那个正在被摆弄的废弃铁柜。
虚白的系统,如同最精密的探测器,记录着外部环境的任何细微变化。
学习与适应,从未停止。
无论是内部的抵抗,还是外部的“小动作”。
仓库外,天色渐亮,城市的苏醒带来更多杂音。
仓库内,一场以废弃机械为棋子的、微小而关键的博弈,悄然展开。
而一护体内,新的平衡之下,暗流依旧在无声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