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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份详尽的《请纂修<洪武万物图谱>疏》的条陈,由朱雄英郑重地呈给了太子朱标。

条陈中,不仅阐述了编纂《洪武万物图谱》对于“格物致知、辅助圣治”的宏大意义,更详细规划了组织架构、编纂体例、实施步骤,并附上了调派齐泰、黄子澄等青年才俊入书局办事的请调附件。

朱标仔细阅罢,越看越是心惊,越看越是欣喜。

这份条陈思路之缜密、考量之周详,远超出他的预期,绝非一时兴起的空想,而是具备了高度可操作性的治国良策。

他当即起身,对朱雄英道:“英儿,随为父一同去见你皇爷爷。此等大事,需你亲自陈述。”

乾清宫内,朱元璋刚刚批阅完一批关于北元扰边的紧急军报,眉宇间带着一丝征战杀伐留下的凛冽之气。见朱标领着朱雄英进来,脸上才稍稍缓和,问道:“标儿,英儿,何事?”

朱标将条陈呈上,恭敬道:“父皇,英儿近日思索治国之道,撰此条陈,儿臣以为其策深远,关乎国本,特携他来请父皇圣裁。”

朱元璋接过条陈,目光如电,迅速扫过。

起初,他神色平静,但随着阅读深入,他的眉头微微蹙起,手指不时在案几上轻轻敲击,显然是在飞速思考。

殿内一片寂静,只有翻阅纸张的沙沙声。

良久,朱元璋放下条陈,目光首先投向朱雄英,带着审视与考教之意:“英儿,这《万物图谱》的念头,气象不小。咱来问你,编纂此图,耗时费力,需调动天下州县官吏,耗费钱粮几何?会不会兴师动众,反成扰民之举?”

这个问题直指核心,充满了一位开国帝王对成本与民力的本能警惕。

朱雄英早有准备,从容应答:“回皇爷爷,孙儿以为,编纂《洪武万物图谱》非一蹴而就,可分期分区进行。初期可选数省试点,总结经验后再行推广。所用钱粮,可先从各布政司日常公务开支中统筹,并非额外加赋。所动官吏,亦是其本职份内之事,乃将以往散乱无序之文书档案,系统整理,化繁为简。长远看,一旦《洪武万物图谱》成书,朝廷决策有据,可避免因信息不明导致的决策失误,其所省下的钱粮、民力,远超今日所耗。此乃以今日之小费,省他日之巨耗也。”

朱元璋不置可否,又转向朱标:“标儿,你以为如何?”

朱标躬身道:“父皇,儿臣以为,英儿所言在理。以往朝廷施政,常因不明地方实情而事倍功半。若真能坐拥此图,天下山川险易、物产丰歉、民情虚实皆了然于胸,则赈灾、调粮、兴工、备边等事,皆可如臂使指,效率倍增。此实乃施行仁政、普惠生民之基石。”

朱元璋沉吟片刻,目光再次回到朱雄英身上,问题更加尖锐:“即便如你所说,可这天下州县,情况千差万别,官吏能力品行参差不齐。你如何确保他们报上来的数据真实可靠,而不是为了政绩虚报瞒报?若数据失真,此图非但无用,反而会误导朝廷,酿成大祸!”

这个问题,直指官僚体系的积弊和信息化治理最根本的挑战——数据质量。

朱雄英心中凛然,知道这是最关键的一问,他深吸一口气,答道:“皇爷爷圣明,此乃核心关键。孙儿以为,需立下三重规矩,以确保数据真实。”

“其一,标准统一。由中枢制定严格的调查表格与填报规范,何谓‘上田’,何谓‘中田’,矿产储量如何估算,皆有定规,使天下州县有所遵循,减少随意性。”

“其二,交叉核验。一地数据,不仅由本地官府填报,还需由邻县、府道乃至布政司层层复核。同时,可令巡按御史、锦衣卫暗访人员随机抽查。数途并进,相互印证,谎言便难圆其说。”

“其三,赏罚分明。对于数据详实、准确者,予以嘉奖升迁;对于虚报瞒报、敷衍塞责者,严惩不贷!并可将典型劣迹昭告天下,以儆效尤。如此,方能令各级官吏不敢轻忽。”

朱元璋听完,身体微微后靠,手指停止了敲击,眼中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赞赏。这小子,不仅有点子,更能想到点子背后的隐患和应对之策,思虑确实周详。

最后,他拿起那份关于调派齐泰、黄子澄的附件,淡淡道:“齐泰、黄子澄?咱有点印象,是近科考得不错的两个年轻人。你举荐他们入书局,是看中了他们什么?”

朱雄英答道:“孙儿听闻此二人年轻有为,学问扎实,尤擅文书考据。编纂《洪武万物图谱》需与海量文献、数据打交道,正需此等心思缜密、耐得住寂寞的英才。让其于此等实事中磨练,亦可为朝廷培养实干之才,而非仅止于清谈。”

朱元璋未再追问,他将条陈合上,置于案头,目光在朱标和朱雄英脸上扫过,良久,终于缓缓开口,声音沉稳而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嗯……‘坐拥此图,天下大势了然于胸’,标儿这句话,说到咱心坎里了。”

“咱打天下时,为何能胜?就是因为咱比元廷更知民间疾苦,更懂山川地理!如今治天下,道理亦然。若真能有一幅活生生的‘大明乾坤图’悬于这乾清宫,咱与后世之君能时时观之,则决策必能更准,施政必能更明。”

“英儿所虑的三重规矩,也切中要害。治大国如烹小鲜,信息是真,方能下对调料。”

“此事,准了。”

他顿了顿,语气转为决断:“着太子朱标总领此事,会同工部、户部、礼部,详议章程,先行于直隶、浙江、江西等处试点编纂。齐泰、黄子澄等人,可调入书局效力。”

“记住,”朱元璋的目光最终定格在朱雄英身上,“此图贵在真实、实用。不必追求华美,但要务必精准。此事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务必给咱办成一件经得起后世检验的漂亮章程!”

“儿臣\/孙儿遵旨!”朱标和朱雄英齐声应道。

退出乾清宫,朱标看着身旁目光炯炯的儿子,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欣慰与期望。他知道,一项足以改变大明国政运行方式的宏大工程,就在这番祖孙三代的问对中,拉开了序幕。而自己的儿子,已然成为了这幕后的重要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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