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序者基地深处,属于林七夜的专属训练场,这里没有星尘静修室那种令人窒息的绝对寂静,也没有司小南病房里消毒水的刺鼻气味。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特殊的、被圣焰反复灼烧后的矿石焦糊气息,混合着汗水蒸腾的咸腥,巨大的穹顶之下,空旷得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回音。
林七夜赤裸着上身,古铜色的皮肤上,新旧的伤痕如同勋章般交错。
汗水沿着精悍的肌肉线条滚滚滑落,在脚下炽热的地面上蒸腾起丝丝白气。
他闭着眼,如同亘古矗立的礁石,一动不动。
然而,在他平静如渊的体表之下,正进行着一场远比任何体能训练都要激烈百倍的战争。
意识深处,米迦勒的意志如同永不熄灭的熔炉,散发着纯粹、炽烈、不容置疑的神圣威压。
那声音宏大而冰冷,带着审判万物的威严,不断冲刷着林七夜的精神壁垒:
“秩序乃光明的基石!混沌与诡计,是侵蚀秩序的毒疮,是引向堕落的阶梯!汝之双眼,当如圣焰般明察秋毫!汝之剑锋,当斩断一切不洁之链!”
“那名为‘洛基’的阴影,其本质即是谎言与背叛的化身!其代行者,无论其过往如何,其存在本身便是对秩序的亵渎!那狡诈的绿芒,那弥漫的混乱气息,无时无刻不在侵蚀着汝等守护的脆弱的‘和平’!”
“汝之犹豫,汝之容忍,是对职责的背叛!炽天使的荣光,不容玷污!净化!唯有以圣焰彻底净化那混乱的源头,方能根绝后患!将秩序之剑,指向那诡谲的阴影!此乃汝之宿命,汝之荣耀!”
这声音带着绝对的神性真理,如同洪钟大吕,震得林七夜心神激荡,每一次回荡,都让他守护同伴的本心如同被投入熔岩的冰块,剧烈消融。
米迦勒的意志不容置疑,它指向的“混乱之源”——司小南体内日益活跃的洛基神力,以及她在海底遗迹中展现出的、那近乎本能的诡谲与幻术,都成了这神圣审判最直接的靶标。
一股冰冷的、纯粹的“净化”冲动,如同毒蛇般在他心底滋生、缠绕。
“不…” 林七夜在意识深处发出无声的抵抗,这抵抗微弱却无比顽固。他猛地睁开眼,金色的瞳孔深处,炽天使的神圣威严与人性的激烈挣扎如同两股对冲的激流,疯狂碰撞、撕扯!嗡!一股不受控制的、远比平时更加狂暴炽烈的金色圣焰,如同压抑已久的火山,猛地从他双拳之上喷薄而出!
轰——!
两道粗壮的金色火柱咆哮着轰击在对面的特制合金标靶上!那足以承受导弹轰击的合金表面,瞬间被烧融出两个巨大的、边缘流淌着赤红铁水的深坑!
整个训练场剧烈震动,灼热的气浪翻滚席卷,墙壁上镶嵌的感应符文疯狂闪烁,发出刺耳的警报蜂鸣!
圣焰!纯粹的、带着审判与净化意志的炽天使圣焰!它不再仅仅是守护的盾牌,更是毁灭的利刃!林七夜看着自己燃烧着金色火焰的双手,那火焰跳跃着,传递着一种渴望焚烧一切“不洁”的冰冷快意。
他感到一阵心悸,猛地攥紧拳头,强行将失控的圣焰压回体内。
皮肤下,金色的光芒如同熔岩般流淌、明灭不定,每一次压制都带来肌肉撕裂般的剧痛和灵魂被灼烧的煎熬。
训练场角落,一张临时搬来的金属桌案上,摊开着几份陈牧野送来的、关于北欧神话的绝密资料复印件,以及维序者情报部门对“洛基”及其代理人历史记录的初步分析报告,纸页的边缘,还残留着几处被圣焰高温无意燎烤出的焦黄卷曲痕迹。
林七夜带着一身未散的灼热气息,走到桌案前,汗水滴落在冰冷的金属桌面,发出“嗤”的轻响。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拿起一份报告,目光落在其中一行冰冷的铅字上:
“…诡计之神洛基,于旧世界末期‘诸神黄昏’战役中,其行为具有高度不可预测性与毁灭性,历史残片记录显示,其曾多次背叛同盟,直接或间接导致多位主神陨落,是推动末日进程的关键变量之一,其神力特性‘欺诈’、‘混乱’、‘背刺’,具有极强的精神污染与阵营颠覆风险,对洛基代理人,需保持最高级别警惕,其失控风险评级:极端致命。”
“背叛同盟…阵营颠覆…极端致命…” 这几个词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视网膜上。
米迦勒的意志立刻如同得到了佐证,在他脑中发出更加高昂、更加冰冷的审判宣言:“看!历史即是明证!混乱的种子必将结出背叛的恶果!汝还要犹豫到何时?!”
他猛地将报告拍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捏得发白,皮肤下金色的光芒再次不受控制地窜起。
他深吸一口气,几乎是粗暴地拿起另一份泛黄的、从旧世界废墟中抢救出来的神话典籍残页复印件。
那上面用古老的卢恩符文描绘着关于洛基的记载,旁边有维序者考古学家的翻译注释。
残页的角落,一幅模糊的插图引起了他的注意,那似乎描绘了一场惨烈的神战,画面中心,一个身影模糊、带着狡黠笑容的存在(洛基),正将一柄滴着毒液的匕首,刺向一个背生双翼、正在与巨大魔狼搏斗的伟岸身影的后心!
虽然画风古朴抽象,但那背刺的意图和匕首上滴落的毒液,却传递出无比清晰的背叛与致命恶意!
嗡!
林七夜体内压制的圣焰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冷水,轰然爆发!狂暴的金色火焰瞬间席卷了他手中的残页复印件!
嗤啦——!
珍贵的资料在神圣的火焰中瞬间化为飞灰!炽热的气流吹拂着他额前的碎发,露出那双此刻几乎完全被炽天使的金色神性占据、充满冰冷审判意味的瞳孔!
“背叛…毒刃…” 他喃喃自语,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非人的金属质感,米迦勒的意志在这一刻空前高涨,几乎要彻底淹没他的人性,眼前仿佛出现了幻觉:司小南站在一片燃烧的废墟上,背对着他,周身缠绕着诡谲的绿芒,缓缓转过头,那张熟悉的脸上却挂着洛基般邪魅冰冷的笑容,手中正握着一把滴着幽绿毒液的匕首…
“呃!” 林七夜猛地捂住头,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幻觉碎裂,但那冰冷的背叛感和净化一切的冲动却如同跗骨之蛆,更加疯狂地啃噬着他的理智。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冰冷的金属墙壁上,身体因为剧烈的内心冲突而微微颤抖。
就在这时,训练场厚重的合金门无声滑开,陈牧野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没有立刻进来,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锐利如鹰隼,穿透弥漫的灼热空气和尚未散尽的资料灰烬,精准地落在林七夜那双燃烧着挣扎火焰的金色瞳孔上。
“看来,资料看完了?” 陈牧野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情绪,却像一盆冰水,浇在林七夜沸腾的意志上。
林七夜猛地抬头,金色的瞳孔死死锁定陈牧野,喉咙里发出如同困兽般的低吼:“牧羊人!那报告…那图画!洛基…司小南她…” 他声音艰涩,后面的话卡在喉咙里,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无法出声。
陈牧野缓步走了进来,靴子踩在地面的灰烬上,发出细微的声响,他没有看那些灰烬,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林七夜的眼睛。
“历史是过去的回响,是冰冷的记录,它告诉我们风险,警示我们可能存在的深渊。” 他的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一种穿透迷雾的力量,“但历史,并不能直接宣判一个活生生的人的未来,尤其是…一个此刻正躺在病床上,为了守护同伴而透支了自己、灵魂正在被邪神疯狂侵蚀的…你的队友。”
“队友”两个字,陈牧野咬得很重。
林七夜身体猛地一震,眼中的金色神性光芒剧烈波动了一下。
陈牧野的话,像一把重锤,狠狠敲打在他被米迦勒意志和冰冷历史记录封闭的心门上。
“看看这个。” 陈牧野没有给林七夜喘息的机会,手腕一翻,一个微型全息投影仪出现在掌心。
嗡的一声,一道光束射出,在弥漫着灼热空气和灰烬的训练场中央,投射出一段有些模糊、但足够清晰的战斗影像:
那是熔洞之门战役的片段,画面中,司小南脸色苍白,眼中绿芒闪烁,显然在与洛基意志激烈对抗。
几个“灰烬”组织的精锐成员,正趁着林七夜被首领“蚀骨”缠住、星尘因发动封印而重创倒地的间隙,如同毒蛇般从阴影中扑出,致命的攻击直指毫无防备的星尘!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影像中的司小南猛地抬头,那双被绿芒占据大半的眼瞳深处,爆发出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
她甚至没有看扑来的敌人,所有的精神力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倾泻而出!一个庞大而精密的幻境瞬间笼罩了那片区域!
扑向星尘的敌人眼前,瞬间出现了林七夜燃烧着滔天圣焰、如同战神般挡在面前的恐怖景象!
那圣焰的灼热感、威压感,真实得让那几个偷袭者亡魂皆冒,攻击动作硬生生僵住!虽然只有短短一瞬,却为旁边另一位维序者成员争取到了宝贵的救援时间!
影像定格在司小南强行爆发幻术后,身体脱力摇晃、嘴角溢出一丝鲜血,却依旧死死盯着星尘方向的画面。
她眼中的绿芒因为力量透支而黯淡,但那份不顾一切的守护之意,却穿透了模糊的影像,狠狠撞进了林七夜此刻被神性与猜忌充斥的眼底!
“……” 林七夜死死盯着那定格的画面,身体僵硬如同雕塑,训练场里狂暴的圣焰气息,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猛地一滞,然后开始剧烈地、不稳定地波动、收缩。
米迦勒冰冷的审判意志依旧在脑中轰鸣,历史记载的背叛画面和洛基的邪神形象也未曾消失。
但此刻,司小南在熔洞战场上那不顾自身反噬、拼死守护星尘的画面,却如同一道带着人性和温度的惊雷,劈开了厚重的神性迷雾!
队友… 守护… 为了同伴,不惜透支自己,对抗体内邪神的侵蚀…
几个沉重的词汇,混杂着熔洞战场上真实的影像,与米迦勒冰冷的“净化”指令、历史记载的背叛图画,在他意识深处疯狂地绞杀、碰撞!
金色的瞳孔中,炽天使的神性威严与人性的剧烈痛苦、挣扎、迷茫,交织成一片混沌的风暴。
他体内翻腾的圣焰时而狂暴欲出,时而又被强行压回,皮肤下金光明灭不定,如同他此刻激烈交战、无法调和的内心世界。
陈牧野静静地收起了投影仪,留下最后一句话,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如同重锤敲打在林七夜混乱的心防上:
“七夜,力量不分善恶,关键在于握在谁的手里,指向何方,炽天使的圣焰,可以焚烧罪恶,也可以…温暖守护。选择权,在你。”
说完,他转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训练场,厚重的合金门缓缓合拢,将林七夜和他体内那场远未结束的、光与影的惨烈拉锯战,重新封闭在这片弥漫着灼热与灰烬气息的寂静空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