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山深处走了约摸一个时辰,路渐渐平缓起来。树林的缝隙里突然漏下大片阳光,望舒抬头时,心猛地一跳——那棵银杏树就立在不远处的空地上,树干粗得要三个人才能合抱,枝桠向四面伸展开,像撑开了一把巨大的绿伞,叶片在风里簌簌翻动,洒下满地碎金。
“是老庙!”豆豆拽着望舒的手往前跑,果然看见树后藏着半扇倾颓的木门,门楣上“静心庙”三个字被风雨侵蚀得只剩轮廓,却仍能看出笔锋里的温润。
双丫髻的小姑娘蹲在树根旁,指尖轻轻抚过树皮上的裂痕:“望舒姐你看,这里好像有字。”
望舒凑过去细看,才发现树干上刻着几行浅浅的小字,被岁月磨得快要看不清,只隐约辨出“丙午年”“拾白果”的字样。她指尖触到那些凹凸的刻痕时,突然想起外婆樟木箱里的布包——原来当年外婆捡白果的地方,就是这里。
庙后的石阶上长满了青苔,豆豆蹦蹦跳跳地往上跑,突然指着殿内惊呼:“那里有个蒲团!”
望舒跟着进去时,看见供桌前果然放着个褪色的蓝布蒲团,边角磨出了毛边,却干净得没有一丝灰尘。她想起周大爷说的“你外婆年轻的时候总爱来”,忽然觉得像是踩着外婆的脚印,一步步走到了这里。
“姐姐你看这是什么!”双丫髻的小姑娘在墙角发现了个木盒,盒子上了锁,却在侧面裂了道缝。豆豆踮着脚要去抢,被望舒轻轻按住:“小心些,别弄坏了。”
她接过木盒时,指尖突然触到裂缝里露出的一角布,蓝底白花的纹路,像极了外婆常穿的那件旧衣裳。望舒心里一动,轻轻晃了晃盒子,听见里面传来细碎的碰撞声,像是有硬物在滚动。
“要不要撬开?”豆豆举着块小石子,眼睛亮晶晶的。
望舒摇摇头,把木盒放在供桌上。阳光从破了洞的窗棂照进来,刚好落在盒子上,她忽然看见锁孔里卡着片银杏叶,叶片的边缘已经枯黄,却仍保持着完整的形状。试着把叶片抽出来时,锁“咔哒”一声开了。
盒子里铺着层蓝布,上面放着三样东西:一本线装的小册子,一串用红绳串起的白果核,还有个巴掌大的铜铃铛。望舒拿起小册子翻开,纸页已经泛黄发脆,上面是用毛笔写的字,字迹娟秀,正是外婆的笔迹。
“三月初三,与阿姐来此,拾得白果一篮,回去煮糖水喝。
“戊申年雪,庙前的梅花开了,阿姐说,等明年春天就教我纳鞋底。”
“庚戌年,把阿姐送的铃铛挂在银杏树上,风一吹,像她在跟我说话。”
望舒的指尖抚过那些字迹,突然看见纸页间夹着片干枯的枫叶,红得像团火——和她掌心那枚弹珠上的纹路,一模一样。
豆豆拿起那串白果核,红绳已经褪色,核子却被摩挲得发亮:“这上面有洞洞!”
望舒凑过去看,才发现每个白果核上都钻了个小孔,孔边刻着极小的数字,从“一”到“二十”,像在数着什么。她忽然想起外婆总说“日子是要一天天过的”,原来这些数字,是外婆在这里写下的年轮。
双丫髻的小姑娘拿起铜铃铛轻轻一晃,“叮铃”一声脆响,像滴泉水落进了深潭。声音在空荡的殿内荡开,惊起檐下的几只麻雀,扑棱棱地飞进银杏树冠里,带落了几片叶子,刚好飘在望舒的手背上。
她低头看着那片银杏叶,突然明白周大爷说的“顺着麦香总能找到路”是什么意思——所谓的路,从来不是脚下的泥土,而是藏在时光里的惦念。就像这棵银杏树,年轮里藏着外婆的脚印,而此刻她们的脚印,正落在外婆曾走过的地方。
“我们把铃铛挂回树上吧。”望舒拿起铜铃,牵着两个孩子走出殿门。
风穿过银杏叶时,像在哼着首古老的调子。望舒踮起脚,把铃铛系在最低的枝桠上,红绳在风里轻轻摇晃,刚好与叶片的翻动声合在一起,像有人在低声应答。
下山时,豆豆的衣兜里装满了银杏叶,双丫髻的小姑娘手里攥着那串白果核,脚步轻快得像只小鹿。望舒走在最后,回头望了眼那棵银杏树,夕阳正落在树冠上,把枝叶染成了暖金色,树影拉得很长很长,像在地上画了个温柔的圈。
她摸了摸口袋里的小册子,纸页的温度透过布料传过来,像外婆的手轻轻覆在她的手背上。山风里又传来了麦浪的声音,这次却不像来时那样遥远,倒像是从银杏叶的缝隙里钻出来的,混着铃铛的轻响,一路跟着她们往山下走。
望舒低头看了看脚下的路,晨光里的脚印早已被新的落叶覆盖,却在心里留下了深深的辙痕——原来有些路,走一次就够了,因为往后的每一步,都踩着从前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