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秋雨过后,镇上的银杏叶开始泛黄。望舒推开窗时,巷口那棵小银杏树落了满地碎金,风卷着叶子打旋,倒让她想起老庙里那棵巨伞似的古树。
“姐姐,周大爷寄东西来啦!”豆豆举着个牛皮纸包冲进院,纸角被雨水浸得发皱,上面盖着个模糊的邮戳,印着山里的地名。望舒接过纸包时,指尖触到里面硬邦邦的东西,晃了晃,听见细碎的碰撞声——像白果核在响。
拆开纸包,里面裹着个布袋子,蓝底白花的纹路,正是老庙木盒里那层衬布的模样。倒出来时,滚出十几颗新捡的白果,还有一小捆红绳,线头上沾着点银杏叶的碎屑。
布袋里还塞着张纸条,是周大爷歪歪扭扭的字迹:“新落的白果,晒透了。红绳给娃们编玩意儿,老庙里的银杏,开始落叶了。”
望舒捏着那张糙纸,突然想起老人鬓角的白霜,像极了此刻落在窗台上的雨珠。她找出针线笸箩,把那捆红绳放在外婆纳了一半的鞋底旁,红与蓝的纹路交叠着,竟像把山里的时光,悄悄牵到了镇上的窗台上。
双丫髻的小姑娘正趴在桌边,用昨天的银杏叶做书签。她把叶片蘸了点清水,小心翼翼地往上面贴碎花瓣,做成朵小小的花:“给外婆的册子做书签。”望舒看着她认真的模样,忽然想起老庙树干上的刻痕——原来有些惦念,会顺着孩子的指尖,一代代往下传。
午后放晴时,望舒带着孩子们编红绳。豆豆笨手笨脚地打了个死结,急得直跺脚;小姑娘却学得快,手指翻飞间,已经编出个小小的铃铛结,刚好能穿进那颗刻着“一”的白果核。
“这样就能带着它到处走啦!”小姑娘举着编好的绳结晃了晃,白果核碰撞着发出轻响,像老庙里的铜铃在应和。望舒看着那个结,突然想起外婆布衫上的银杏花,针脚里藏着的,不也是这样细碎的牵挂吗?
傍晚收衣服时,望舒看见晾衣绳上挂着的蓝布衫,是她照着外婆那件旧衣裳的样子,新做的。袖口上的银杏花刚绣了一半,金线在夕阳里闪着光,像把老庙的阳光,缝进了新的布料里。
吃饭时,她把新捡的白果倒进锅里,加了点麦芽糖煮糖水。豆豆和小姑娘捧着碗,眼睛亮晶晶的,说比周大爷煮的还要甜。望舒舀起一勺,看见碗里映出自己的影子,旁边是两个孩子的笑脸,恍惚间竟像是外婆坐在对面,正笑着看她——原来所谓的团圆,从来不是人聚在一起,而是那些藏在味道里、字迹里、针脚里的惦念,终于在某个瞬间,温柔地抱在了一起。
夜里整理书桌时,望舒把那颗编好绳结的白果核,挂在了台灯的灯绳上。灯绳尾端还系着半截褪色的挂绳,印着极小的星芒图案,是去年顶流演唱会周边的赠品,边缘磨出了毛边,像被反复攥过千百次。开灯时,核子上的小孔漏下圈圈光晕,在墙上投出个小小的“一”字,像在数着新的日子。她翻开笔记本,那片枫叶和银杏叶依旧红得热烈、绿得温润,夹着的那半张写着“等”字的碎纸,旁边多了行新的字迹,是她用钢笔写的:“不等了,我们带着你,慢慢数。”
窗外的月光又爬上了窗台,巷口的银杏叶还在簌簌飘落。望舒摸了摸台灯下的白果核,突然明白,有些年轮不必刻在树上,它可以藏在绳结里、针脚里、每一碗甜水里,藏在往后的日子里,被小心地、温柔地,数下去。
而老庙里的铜铃铛,此刻一定还在风里轻响,红绳晃啊晃,像在说:我听见了,我在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