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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个专门回收凶宅里“不干净”物件的中介,

低价买入,高价卖给收藏癖富豪,生意火爆。

这次我收了一面传闻照过必死的古镜,

转手卖给一个炫耀胆大的网红。

当晚直播,百万观众目睹他在镜前离奇消失。

第二天古镜却自己回到我店里,

镜面浮现一行血字:

“退货,没吃饱。”

我吓得魂飞魄散,连夜请来道士,

道士却对着镜子噗通跪下:

“祖师爷!您怎么跑这儿饿着了?”

镜子闪了闪,又浮现一行字:

“少废话,点外卖,要麻辣烫,加双份贡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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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冥阁”的招牌,在江城古玩市场最不起眼的角落里挂着,漆都快掉光了,像个没牙老头咧着的嘴。门脸窄,光线暗,一走进去,那股子陈年老木头、灰尘、还有若有若无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旧”味就扑面而来。知道的,晓得这是家店;不知道的,以为误闯了哪个朝代废弃的祠堂偏房。

我就是这“幽冥阁”的老板,姓陆,单名一个仁字。陆仁。道上混久了,人送外号“路人甲”。这外号贴切,我长得就没什么特点,扔人堆里三秒钟找不着,干的事儿,也尽量不显山不露水。

我干的,是凶宅“净化”的买卖。不过,我净化的是物件,不是房子。

那些出过事的宅子,尤其枉死横死凶杀自杀过的,里头总有些东西,沾了“味儿”,主家嫌晦气,急着脱手。我呢,就凭着祖上传下半本残缺不全的《阴物志》,加上这些年摸爬滚打练出来的胆子和眼力劲儿,专收这些“不干净”的玩意儿。

价格嘛,自然是压到泥土里。主家大多只求速速送走瘟神,哪儿还顾得上价钱。收回来,我也不搞什么法事超度——那玩意儿成本高,效果还玄乎。我有我的路子。

江城地界,藏龙卧虎,有钱人的癖好千奇百怪。就有那么一小撮顶级富豪,钱多得烧心,寻常刺激尝遍了,专好搜集些“有故事”的物件,越邪性越好,摆在密室里,彰显身份,寻求那种游走在禁忌边缘的快感。他们不信邪,或者说,他们信,但更信自己的财势能压得住邪。

我就负责把这些带着阴冷故事的“特产”,精心包装,加上些半真半假的恐怖传说,送到这些金主手上。中间那利润,比倒腾寻常古玩翻着跟头往上走。

当然,规矩我懂。真能要人命的“大凶”之物,我碰都不碰。我挑的,大多是些残留怨念、致人幻觉、或者招点小病小灾的“次级货”,闹腾一阵子,等金主那股新鲜劲过了,或者被折腾得受不了,东西往往又会辗转回到我手里。一来二去,一件“凶物”我能卖好几次,循环利用,绿色环保。

这行当,胆大、心细、嘴严,是基本功。还得有点演技,面对卖家的惊惶,买家的猎奇,你得拿出恰到好处的神秘和笃定。

最近,我盯上了一单生意。源头是邻省一个荒废多年的老镇,镇子深处有座民国时期的戏园子,几十年前一夜之间班子上下十几口人莫名惨死在里面,血流成河,案子至今是悬案。戏园子后来几经转手,都出怪事,彻底荒了。最近有个不怕死的开发商想推了搞旅游,清理时,从戏台后台一个锁死的旧妆奁里,翻出了这面镜子。

镜子是圆的,黄铜框子,沉甸甸的,背面雕着些已经模糊的、似花非花纹非纹的图案,像是符咒,又像是某种装饰。镜面是水银的,年头久了,氧化得厉害,斑斑驳驳,照人像隔着一层浑浊的泪。最扎眼的,是镜框左下角,有一块洗不掉的暗红污渍,像凝固的血,深深沁进了铜锈里。

关于这镜子,有个瘆人的说法:午夜子时,独自一人,在它面前点一盏白蜡烛,盯着镜面看,如果能从斑驳的影子里看到除了自己以外的人脸,那么七日之内,必遭横祸,死状凄惨。传言有鼻子有眼,说当年戏班子的人,就是演出前集体照了这镜子。

这种故事,三分真七分假,但足够吓退百分之九十九的人。对开发商来说,这就是个烫手山芋,恨不得立刻处理掉。消息几经周折,到了我耳朵里。

我亲自跑了一趟。没敢在午夜试,挑了个阴天的下午,在老戏园子空旷破败的后台,单独对着那镜子待了半个时辰。镜子很冷,不是环境温度的那种冷,是贴着皮肤往骨头缝里钻的阴冷。盯着看久了,那些水银斑驳的痕迹,确实会让人产生一些恍惚的错觉,好像有什么影子在浑浊的镜面深处晃动。但也就仅此而已。没看见什么额外的人脸,也没发生什么怪事。

我掂量了一下。镜子本身,民国老铜镜,工艺不错,有收藏价值。凶名在外,炒作空间巨大。至于那“照见即死”的传闻,太过离谱,更像是为了增添恐怖色彩而夸大其词。这种程度的东西,正好符合我“次级凶物”的标准——吓人,但不至于真立刻要命。用来对付那些寻求刺激、又自诩命硬的富豪,再合适不过。

价格压得出奇的低,几乎算是白捡。开发商的人像送走瘟神一样,用厚厚的红布裹了又裹,塞给我,还附送了一堆叮嘱,眼神里的恐惧不似作伪。

镜子顺利回到了“幽冥阁”,被我放在仓库最里面一个酸枝木的博古架上,用一块黑绒布盖着。接下来的,就是寻找合适的买家。

买家很快自动上门了。是个最近蹿红的探险主播,网名“豹子胆”,真名赵豹。二十出头,膀大腰圆,脖子上挂着快有狗链粗的金链子,一股子混不吝的暴发户气质。他专门直播探访各种凶宅、废弃医院、灵异地点,靠着咋咋呼呼的表演和团队后期制作的“灵异现象”,圈了一大波爱看刺激的粉丝。

赵豹不知从哪儿听说了我这儿有这么一面“照死活人”的古镜,兴奋得两眼放光,直接找上门,开口就要买,说是要搞一场“午夜凶镜终极挑战”直播,彻底奠定他“全网第一胆”的地位。

“陆老板,开个价!这玩意儿,跟豹哥我绝配!”赵豹拍着胸脯,唾沫横飞,“我直播一搞,热度爆炸,顺便也给你这店扬扬名!”

我心里门儿清。这家伙要的是噱头,是流量。镜子越邪乎,他越开心。我故作为难,把镜子的“恐怖传说”添油加醋又说了一遍,着重强调了“必死”的凶险。赵豹听得不但不怕,反而更加兴奋。

“怕?豹哥我字典里就没这个字!鬼见了我都得递烟!”他狂得没边。

最终,以一个远超我收购价、但也还算符合市场炒作预期的价格成交。赵豹生怕我反悔似的,当场付了全款,抱着用红布包着的镜子,像抱着个金娃娃,兴冲冲地走了。临走前,还特意强调:“今晚零点,准时开播!陆老板,记得来我直播间捧场啊!让你看看豹哥怎么降妖除魔!”

我敷衍着送走这尊瘟神。降妖除魔?我看他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不过,这正合我意。他要真在直播里搞出点什么灵异效果(多半是团队特效),我这镜子的名声就更响了,下次转手,价格还能再翻一番。

当晚,我泡了杯浓茶,掐着点,打开了赵豹的直播间。

直播间标题取得吓人:【独家!午夜子时!直面民国血镜!七日索命传说是否真实?豹哥以身试镜!】人气果然爆棚,开播几分钟就冲上了百万在线观看。

画面里,赵豹特意找了个看起来阴森森的老房子背景(估计是临时搭建的影棚),桌子上铺着黑布,正中央,赫然摆着那面从我这儿买走的古镜。镜子没盖布,在特意调暗的灯光下,黄铜框子反射着幽冷的光,那块暗红污渍显得格外刺眼。镜子旁边,还真像模像样地点了一根粗大的白蜡烛,火苗摇曳不定。

赵豹对着镜头,脸色故意憋得有些发白(演技浮夸),声音压得很低,说着些渲染气氛的台词,把镜子的来历和恐怖传说又复述了一遍,引得弹幕疯狂刷过“豹哥小心!”“快跑啊!”“特效组准备!”。

子时整点,赵豹深吸一口气,凑近镜子,脸几乎要贴到镜面上,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斑驳的镜面。

“老铁们!见证奇迹的时刻到了!看看豹哥能不能从这镜子里,看到那位‘好朋友’!”他对着麦克风低吼,气氛渲染到顶点。

弹幕刷得更快了,礼物特效满天飞。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大约过了两三分钟,画面里的赵豹,表情忽然僵了一下。他原本夸张瞪大的眼睛里,飞快地掠过一丝……真正的疑惑,甚至是一点点猝不及防的惊愕。那不像演的。

“等等……”他对着麦克风说,声音有点变调,下意识地往后仰了仰头,似乎想离镜子远点,“这镜子……好像有点……”

话没说完。

直播间百万人同时看到,赵豹的身影,毫无征兆地,猛地向前一倾!不是自己弯腰,更像是被一股看不见的、巨大的力量,强行拽向了镜面!

他的脸,在接触到浑浊镜面的刹那,没有发生碰撞,而是……诡异地融了进去!就像一块石头投入浓稠的泥浆,镜面漾开一圈剧烈的、不祥的黑色涟漪!

赵豹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被掐住脖子般的“呃!”,整个人就在不到一秒钟的时间内,被那面镜子彻底“吞”了进去!脖子上的粗金链子在空中甩了一下,随即也消失在镜面之中。

哐当!

他坐的椅子因为突然失去承重,向后翻倒,砸在地上。

桌子上,那根白蜡烛的火苗疯狂跳动了几下,倏地熄灭,只剩下一缕细细的青烟。

镜头前,只剩下空荡荡的椅子,翻倒在地。那面古镜,静静立在黑布上,镜面浑浊,映照着直播设备冰冷的红光,仿佛刚才吞噬一个大活人的恐怖一幕从未发生。

死寂。

直播间弹幕,出现了长达十几秒的彻底空白。

然后,彻底炸了。

“卧槽!!!”

“特效???”

“出事了!真出事了!”

“报警!快报警!”

“主播人呢?剧本吗?”

“不像演的!椅子是真的倒了!”

“镜子里有东西!我看到了黑影!”

“……”

直播间瞬间被平台封禁。

我坐在电脑前,手里端着的茶杯早就凉透了,茶水晃出来洒了一手都没察觉。后背的冷汗,一层层地冒出来,瞬间浸湿了内衣。

演的?不可能!那种被强行拖拽的力道,椅子倒地的自然物理反应,尤其是赵豹最后那一刻眼神里完全来不及掩饰的、真正的骇然与恐惧……这绝不是剧本能达到的效果!

那镜子……那镜子是真的!那传说……他妈的居然是真的!“照见即死”……不,这比“照见即死”还可怕!是直接吞噬!

我脑子里嗡嗡作响,第一个念头是:完了!出人命了!这事儿闹大了!直播百万人看着,赵豹是个大网红,警方肯定会介入,顺藤摸瓜,很快就会查到我这个卖镜子的人头上!非法经营凶物?间接致人死亡?我这“幽冥阁”怕是要彻底关门,我也得进去吃牢饭!

那一夜,我根本没合眼。脑子里反复回放直播画面,冷汗出了一身又一身。天刚蒙蒙亮,我就像困兽一样在店里转悠,琢磨着是赶紧跑路,还是想办法撇清关系。

就在这时——

“幽冥阁”那扇老旧的木门,忽然被人从外面,轻轻敲响了。

不是正常的敲门声,是那种……很有节奏的、不轻不重的“叩、叩、叩”,三下一组,带着一种莫名的寒意。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这么早,会是谁?警察?记者?还是赵豹的家人朋友来寻仇?

我屏住呼吸,蹑手蹑脚挪到门边,从门缝往外看。

门外空无一人。

只有清晨清冷的街道,和远处早点摊升起的稀薄雾气。

我疑惑地拉开门闩,把门打开一条缝。

“吱呀——”

门轴发出干涩的响声。

门口地上,安安静静地,放着一样东西。

用那块熟悉的、包裹镜子的红布,妥帖地包着,四四方方。

我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冻结了。

我颤抖着手,慢慢蹲下身,揭开红布的一角。

暗沉的黄铜边角,斑驳浑浊的镜面,左下角那块刺目的暗红污渍……

是它!

那面昨晚在百万人围观下吞噬了赵豹的民国古镜!

它自己……回来了?!

像是一个完成任务的活物,无声无息地回到了出发的地方。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我,我想尖叫,喉咙却像被死死扼住,发不出一点声音。我想把它踢远,腿却软得不听使唤。

就在我魂飞魄散,几乎要瘫倒在地的时候,更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那静静躺在地上的古镜,浑浊的镜面,忽然像是被投入石子的水面,轻轻荡漾了一下。

随即,镜面深处,一点暗红的光芒亮起,如同渗出的血珠。

那血珠迅速晕开,拉伸,扭曲……最终,在斑驳的镜面上,清晰地凝结成了一行歪歪扭扭、仿佛用指尖蘸血书写的大字:

“退货,没吃饱。”

五个字,每一个笔画都透着极致的阴冷、不满,和一种令人头皮炸裂的……食欲。

“呃!!!”

我终于从喉咙里挤出半声破碎的惊叫,连滚爬爬地向后猛退,直到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柜台边上,撞得生疼,才勉强停住。眼睛却死死盯着门口地上那面镜子,还有镜面上那行触目惊心的血字,全身的血液都冲到了头顶,又在四肢末端冻成了冰碴。

没吃饱……没吃饱!

它把赵豹那么一个大活人生吞了,还说没吃饱?!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它现在找上门,是因为“饭”是我提供的,所以回来找我这个“供应商”继续“供餐”吗?

退货?退他妈哪门子货!钱我都收了,现在退回来一个索命阎王?

我瘫在柜台边,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最原始的恐惧在疯狂肆虐。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几分钟,也许只有几十秒,求生欲终于压倒了瘫软的意志。不能坐以待毙!这东西已经超出了我能理解、能应付的范畴!必须找人!找真正懂行的高人!

我哆嗦着摸出手机,手指僵硬得不听使唤,翻遍了通讯录,又四处打电话打听。干我这行,多少也认识几个神神叨叨的人物,有真本事的凤毛麟角,大多是江湖骗子。但眼下,死马当活马医。

最终,通过层层关系,加价十倍,请动了一位据说在城外青云观清修、很有道行的老道士,道号“玄尘”。电话里,我语无伦次,只含糊说店里来了极厉害的“脏东西”,人命关天,求大师救命。玄尘子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叹了口气,说午后便到。

等待的几个时辰,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我不敢靠近门口,远远看着地上那面被红布半掩着的镜子,感觉它就像一颗随时会爆炸的诡异炸弹。镜面上那行血字,不知何时已经悄然隐去,恢复了原本的浑浊,但那块暗红污渍,却仿佛比之前更鲜艳刺目了一些。

午后,日头偏西。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青布道袍,头发灰白挽成髻,面容清癯,眼神却异常清亮的老道士,出现在了“幽冥阁”门口。他看起来约莫六十来岁,脚步轻盈,周身似乎有种与环境格格不入的清净气场。

“贫道玄尘,受陆居士所邀而来。”老道士打了个稽首,声音平和,却自带一股安定人心的力量。

我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连滚爬爬地扑过去,也顾不得什么形象了,指着地上那镜子,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道……道长!就是它!昨晚……昨晚它吞了一个大活人!直播!百万人看着!今天一早,它自己跑回来了!还……还写字!说没吃饱!”

玄尘子闻言,眉头微微一蹙,目光落在那面古镜上。他并未立即上前,而是站在门口,凝神看了片刻,右手手指在袖中微微掐算。

随即,他抬步,缓缓向镜子走去,步态沉稳,不见丝毫惧色。

我缩在他身后,心提到了嗓子眼,既盼着他真有本事降服这妖镜,又怕激怒镜子里的东西,连道长一起遭殃。

玄尘子走到镜子前,停下。他先是从头到脚仔细打量镜子的形制、纹路,尤其是背面那些模糊的雕刻,看得极为认真。接着,他的目光聚焦在镜框左下角那块暗红污渍上,眼神陡然变得锐利起来。

他伸出手,似乎想去触碰那污渍,但指尖在距离铜框还有寸许时停住了。他的脸色,在店内昏暗的光线下,变得异常凝重,甚至……浮现出一种难以置信的惊疑。

然后,在我惊恐万状的注视下,玄尘子做了一件让我眼珠子差点瞪出来的事。

他整了整身上略显陈旧的道袍,后退一步,对着地上那面静静躺着的、刚刚生吞了一个大活人的恐怖古镜,竟是双手抱拳,躬身,然后——

噗通一声,直接跪了下去!

额头触地,行了一个标准的大礼!

“不肖弟子玄尘,拜见祖师爷!”老道士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激动,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弟子不知祖师爷法驾尘游至此,有失远迎,万望祖师爷恕罪!”

我:“……???”

我站在他身后,张大了嘴,感觉自己像是个误入荒诞戏剧现场的傻子。耳朵里嗡嗡作响,玄尘子那几句话在脑海里反复回荡,每个字都认识,连在一起却完全无法理解。

祖……祖师爷?

这面吃人的镜子?是这位道长的……祖师爷?

我是不是惊吓过度出现幻觉了?还是这位玄尘子道长其实是个资深精神病患者?我花十倍价钱请来的救命高人,对着索命凶器跪下了,还口称祖师爷?

就在我凌乱得快要疯掉的时候,地上那面古镜,仿佛是对玄尘子大礼的回应,镜面倏地闪过一道微不可查的暗红流光,快得像错觉。

紧接着,那浑浊的镜面再次如同水波般轻轻荡漾起来。

依旧是那暗红如血的颜色,在镜面深处凝聚,蜿蜒,扭动……

一行新的、歪歪扭扭的血字,缓缓浮现出来:

“少废话,点外卖,要麻辣烫,加双份贡丸。”

玄尘子跪在地上,保持着叩拜的姿势,微微抬头,看着镜面上新出现的这行字,脸上那激动惶恐的神色瞬间凝固,嘴角微不可查地抽搐了一下。

他似乎也陷入了某种巨大的困惑和茫然之中,看了看镜子,又迟疑地、慢慢地回头,瞥了一眼身后石化状态、表情呆滞的我。

店内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市井嘈杂,更反衬出屋内气氛的诡异绝伦。

祖师爷?

外卖?

麻辣烫?

还……加双份贡丸?

我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在这一刻,被那面破镜子和这行离谱的血字,彻底碾碎,又胡乱拼凑成了一个完全无法理解的、荒诞绝伦的形状。恐惧还在,但更多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懵逼和荒唐感。

玄尘子道长保持着半跪半抬头的尴尬姿势,对着镜子,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最终,他干咳了一声,声音带着十二万分的小心翼翼,还有掩饰不住的怪异:

“那个……祖师爷……您……您老人家……这是……饿、饿了?”

镜面纹丝不动,血字清晰依旧,无声地散发着“快点,别磨叽”的压迫感。

玄尘子:“……”

我:“……”

玄尘子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某种决心,缓缓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道袍下摆并不存在的灰尘,脸上的表情恢复了部分镇定,但眼神里的纠结和荒唐感挥之不去。他转向我,语气复杂:

“陆居士……”

“道长!”我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尖利得变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镜子……它……它真是您祖师爷?!它……它昨晚吃了个大活人啊!现在还要吃麻辣烫加贡丸?!”

玄尘子脸上掠过一丝赧然,捋了捋灰白的胡须,斟酌着词句:“呃……此事说来话长,涉及本门一些……嗯……不足为外人道的秘辛。这面‘玄阴鉴’,确实是本门一位早已……早已不理俗世、神游物外的老祖宗当年随身之物。老祖宗他老人家……性情有些……有些特别,修为通玄,早已超凡脱俗,不依常理……”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地上镜子那行“麻辣烫”血字,嘴角又抽了一下,继续艰难地解释道:“至于昨晚那位……呃……消散的居士,想来是血气方刚,阳气冲撞,惊扰了老祖宗清净,老祖宗略施小惩……嗯,小惩大诫。老祖宗他老人家如今……嗯……或许是以一种玄妙的方式存世,偶尔需要一些……一些人间烟火气,来维系灵性?”

说到最后,他自己都有些不确定了,语气飘忽。

我听得云里雾里,但抓住了一个重点:“那……那现在怎么办?它……老祖宗要的这‘外卖’……”

玄尘子叹了口气,认命般点点头:“既是老祖宗法旨,自当遵从。”他看向我,眼神里带着一丝同情和歉意,“陆居士,恐怕……要劳烦你破费,去置办一份……上好的麻辣烫,务必,加双份贡丸。要快,要热乎。”

我还能说什么?我敢说什么?一面是刚刚生吞了网红、自称没吃饱的凶镜,一面是这凶镜的徒子徒孙、看起来好像有点本事但行为更诡异的老道士。我除了照办,还有第二条路吗?

我哭丧着脸,摸出手机,颤抖着打开外卖软件,定位“幽冥阁”,搜索麻辣烫。挑了一家评分最高的,点了个豪华套餐,特意在备注里加粗加黑写上:“贡丸双份!!!务必双份!!!急急急!!!”

付款的时候,看着那金额,我的心都在滴血。这他妈算什么事儿啊!

等待外卖的时间格外漫长。玄尘子道长也没闲着,他不知从哪儿掏出一块干净的黄绸布,小心翼翼地将那面“玄阴鉴”从地上捧起来,拂去并不存在的灰尘,然后郑重其事地放在我店里唯一一张八仙桌的正中央。那态度,比供奉三清祖师还恭敬。

镜子就静静躺在黄绸布上,镜面浑浊,那块污渍刺眼。

我和玄尘子分坐八仙桌两旁,大眼瞪小眼,相对无言。气氛尴尬又诡异。我想问更多,比如这位“老祖宗”到底什么来头,为什么会变成一面镜子,以后会不会还要“吃饭”,赵豹的账怎么算……但看着玄尘子那肃穆中带着尴尬、尴尬中透着茫然的表情,我把所有问题都咽了回去。

算了,知道得越多,可能死得越快。

大约二十分钟后,外卖小哥的电动车停在了“幽冥阁”门口。

“陆先生是吗?您点的超级豪华麻辣烫,双份贡丸,齐了!祝您用餐愉快!”小哥笑容灿烂,递过来一个硕大的、印着红油汤底图案的塑料袋,香气隔着袋子飘出来。

我接过袋子,手还有点抖。玄尘子示意我把外卖放到八仙桌上,镜子旁边。

袋子解开,浓郁辛辣的香气瞬间弥漫了整个昏暗的店铺。红油汤底,满满当当的食材浸泡其中,最上面浮着的,正是四颗圆滚滚、油亮亮的贡丸,格外醒目。

接下来的一幕,再次挑战了我的认知极限。

只见玄尘子道长站起身,对着桌上的镜子和麻辣烫,再次躬身一礼,语气无比恭敬:“祖师爷,您要的……呃……人间烟火,弟子已为您备好,请……请慢用。”

他话音刚落,那面躺在黄绸布上的古镜,镜面倏地又漾开一圈涟漪。

这一次,不再是血字。

而是从那浑浊的镜面中心,缓缓地、探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只……手。

一只半透明、仿佛由灰色雾气凝成的手,轮廓依稀能看出是人的手掌,但细节模糊,飘忽不定。这只虚幻的手,径直伸向了旁边那碗热气腾腾、红油翻滚的麻辣烫。

目标明确——直奔最上面的贡丸。

雾手穿过塑料碗的边缘(没有实质接触),虚虚一“抓”,一颗油亮的贡丸就从汤里飘了起来,脱离现实物质的束缚,悬浮在半空。然后,那颗贡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颜色迅速黯淡、虚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转眼就变成了一小撮灰色的、毫无生气的灰烬,簌簌飘落。

而那颗贡丸的“精华”,仿佛化作一丝极淡的、带着麻辣气息的流光,被那只雾手牵引着,缩回了镜子之中。

镜面深处,似乎极其满足地、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接着,是第二颗,第三颗,第四颗……

四颗双份贡丸,很快就被“吃”得只剩下四小撮灰烬,落在桌上,混在外卖包装的油渍里。

那只雾手似乎意犹未尽,又在红油汤面上“巡弋”了片刻,最终锁定了几片厚厚的午餐肉和几根油豆皮。同样的过程,午餐肉和油豆皮迅速失色、虚化、成灰,其“精华”被汲入镜中。

大约“吃”掉了小半碗麻辣烫最精华的部分后,那只雾手才缓缓缩回镜面,消失不见。镜面涟漪平复,恢复死寂。只有桌上那些食物残渣化成的灰烬,和依旧冒着热气但明显少了“灵魂”的麻辣烫,证明刚才发生的一切不是幻觉。

镜面上,最后慢悠悠地浮现出两个血色小字,比之前的字迹显得“慵懒”了许多:

“尚可。”

玄尘子明显松了一口气,擦了擦额角并不存在的汗,对着镜子又行了一礼:“祖师爷满意便好。”

我呆若木鸡地看着这一切,直到玄尘子轻轻碰了碰我,低声道:“陆居士,老祖宗……用餐完毕了。”

我这才回过神,看着桌上那碗被“鬼”吃过的麻辣烫,胃里一阵翻腾。这玩意儿……还能要吗?不对,重点是,这事儿……就这么完了?

“道长……”我声音干涩,“这……老祖宗……以后……?”

玄尘子捋着胡须,沉吟道:“老祖宗行事,高深莫测,非我等晚辈所能揣度。此番或许是机缘巧合,或许是老祖宗另有深意……今日之事,陆居士,还请务必守口如瓶。至于这面‘玄阴鉴’……”他看了一眼桌上的镜子,“既然老祖宗将它送回此处,或许……此处暂时合他老人家心意?贫道会在此设下禁制,一来不使老祖宗气息外泄惊扰凡人,二来……也可避免再有不知情者冒犯。”

他说着,从随身布袋里取出几枚古旧的铜钱,一小叠黄符纸,还有一柄小小的桃木剑。就在我这“幽冥阁”里,围绕着八仙桌和镜子,踏着一种奇异的步法,口中念念有词,将铜钱按特定方位嵌在桌脚地面,黄符贴在四周墙壁不起眼的角落。最后,用桃木剑在镜子上方虚划了几下,隐约有微光一闪而逝。

做完这一切,玄尘子脸色微微发白,似乎消耗不小。他对我说道:“禁制已成。平日无需特殊供奉,只是……若镜面再有异动,或浮现字迹,陆居士可差人至青云观寻我。”他顿了顿,补充道,“寻常小事,或许……或许一份麻辣烫亦可解决?”

我:“……” 我一点也不想成为这位镜子祖宗的外卖专属跑腿!

玄尘子似乎看出我的不情愿,叹了口气:“陆居士,因果牵连,你既已卷入,便难轻易脱身。顺其自然,或许才是化解之道。切记,勿再将它售予他人,更勿让人在子时前后单独照视。贫道告辞,若有要事,务必传讯。”

他将一张叠成三角的黄色符纸递给我,说是紧急时焚烧,他会有感应。然后,再次对桌上的镜子行了一礼,飘然而去,留下我和一面“尚可”了的古镜,以及满屋子的麻辣烫味和食物灰烬。

我独自站在昏暗的店里,看着八仙桌中央那面沉默的铜镜。它现在看起来,就是一面特别旧、特别脏的普通老镜子。但我清楚地知道,里面住着一个自称没吃饱、点了麻辣烫加双份贡丸、还被徒孙跪拜的“老祖宗”。

赵豹的离奇消失,百万观众的亲眼目睹,必然会在网上掀起惊涛骇浪。警方肯定在调查。而我,是这个漩涡的中心。但现在,我最大的麻烦不是警察,而是桌上这位“祖宗”。

未来的日子该怎么过?这“幽冥阁”还开不开?这位祖宗会不会隔三差五就要“点外卖”?下次想吃什么?火锅?烧烤?小龙虾?

我愁肠百结,欲哭无泪。

目光扫过桌上那碗已经凉透、失去了“精华”的麻辣烫,还有旁边那四小撮贡丸灰烬。

忽然,一个极其荒诞、却又无法抑制的念头,鬼使神差地冒了出来:

这位祖师爷……口味还挺重。下次,要不要给他试试变态辣?

镜面似乎极其轻微地、不易察觉地……闪了一下。

我猛地打了个寒颤,立刻眼观鼻鼻观心,心里默念:祖师爷恕罪,小子胡思乱想,您老人家就当没听见……

窗外,暮色渐浓,江城华灯初上。

“幽冥阁”内,一片死寂。只有那面古镜,在越来越暗的光线里,散发着幽幽的、陈旧的光泽。镜框左下角,那块暗红的污渍,颜色似乎又深了那么一丝丝。

我的凶宅物件中介生涯,恐怕要迎来一次画风极其清奇的、颠覆性的“业务转型”了。

而这一切,都始于一面没吃饱、要退货的镜子。

我长长地、绝望地叹了口气。

得,先去把祖师爷的“外卖”垃圾收拾了吧。这碗被“鬼”吃过的麻辣烫,该怎么处理?直接倒掉,会不会不太恭敬?

我盯着那碗红油汤,陷入了新的、世俗的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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