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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卖部半夜传来窃窃私语,我悄悄靠近偷看。

货架上坐着一排古旧布娃娃,正围着一桶泡面流口水。

“人类总是发明这些好东西。”一个娃娃说。

第二天我买下了所有布娃娃,回家后……

它们在茶几上给我磕了三个响头:“老板,我们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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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两点半,巷子像一条被墨浸透的死蛇,沉沉地瘫着。路灯瞎了一只眼,另一只也半死不活,光线昏黄粘稠,勉强够人辨清脚下坑洼的水泥地,不至于摔个鼻青脸肿。空气里一股子白天沉淀下来的馊味,混杂着角落里垃圾堆若有若无的酸腐,吸进肺里都带着重量。整条街的窗户都黑着,只有尽头那家“老王头小卖部”的招牌,霓虹灯管坏了大半,剩一个“小”字和一个“部”字,红幽幽地一明,一灭,一明,一灭,活像什么垂死生物挣扎的心跳。

陈默就蹲在离那小卖部十来米远的电线杆子阴影里,腿麻得像是被千万根细针同时扎着。他不是有窥私癖,纯粹是饿的。晚饭那桶老坛酸菜吃下去跟没吃一样,胃里空落落直抽抽,总觉得还得再垫点啥。一摸裤兜,比脸还干净。这大半夜的,能指望的也就老王头这儿可能忘了锁的放冰棍的冷柜,或者…货架底层那箱据说快过期的火腿肠。

他正琢磨着是现在摸过去,还是再等半个钟头,等老王头那惊天动地的呼噜声透过薄薄的卷闸门传出来再动手,一阵极其轻微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就飘了过来。

不是老鼠。老鼠的动静更慌,更碎。这声音…黏黏糊糊,压得极低,像好几个人捂着嘴在商量什么见不得光的事。

陈默汗毛“唰”一下就立了起来,睡意全无。这破巷子,这钟点,老王头那六十多的孤老头子,跟谁商量去?他屏住呼吸,猫着腰,借着墙壁和垃圾桶的掩护,一点点往前挪。越靠近小卖部,那声音越清晰,间或还夹杂着几声…吸溜口水的响动?咕咚,咽唾沫的?

卷闸门底下有道缝,里面老王头为了省电,晚上只留一盏瓦数低得可怜的小灯泡,光线吝啬地挤出来一丝。陈默把眼睛凑上去,冰凉的铁锈味钻进鼻子。他调整了一下角度,勉强能看到一小片店内景象:积着灰的玻璃柜台,后面烟酒柜模糊的轮廓,然后是…正对着门的几排货架。

声音就是从那边传来的。

他眯起眼,拼命适应着昏暗。货架中层,原本堆放杂牌纸巾和廉价塑料玩具的地方,此刻…坐着东西。

不是摆着,是坐着。

一排。五个。影影绰绰,看不大真切,但轮廓分明是布娃娃。不是现在店里那种大眼睛长睫毛的漂亮娃娃,而是很有些年头的样子,穿着褪色起球的棉布衣服,脸蛋上的红晕晕染得像个拙劣的番茄,纽扣做的眼睛在昏光下偶尔反一下呆滞的光。它们围成个半圆,脑袋凑在一起,姿态…极其拟人。

它们中间,赫然放着一桶红烧牛肉面,桶盖撕开了,调料包拆了,酱料包挤了一半进去,就等开水冲。

一个扎着两条歪扭辫子、裙子边脱了线的娃娃,伸出粗布缝制的手,小心翼翼地从桶里捏起几根干面饼碎屑,放进嘴里——如果那一道缝能算嘴的话。然后,它发出了一声清晰可辨、充满陶醉的叹息:“吸溜——人类…嗝…总是能发明这些好东西。”

它旁边一个缺了只胳膊的男娃娃,用力点了点头,纽扣眼睛转向那桶面:“香…真香…比去年祭灶的麦芽糖还香…” 声音粗嘎,像砂纸摩擦。

一个脸上有块洗不掉的墨渍、戴着顶可笑睡帽的娃娃压低嗓子:“小声点!想把老王头吵醒吗?上个月偷吃他那包辣条,差点被当成老鼠药死!”

“可他睡得像头猪…”歪辫子娃娃反驳,又忍不住吸溜了一下,“这面…这面就这么干吃,也香得魂儿都没了…”

“开水…得找开水…”缺胳膊娃娃渴望地盯着面桶,“说明书上画了,要滚烫的水…”

“去哪里弄?电水壶一响,全完蛋。”睡帽娃娃比较谨慎。

“那…那再舔舔调料包?”歪辫子娃娃提议。

几个娃娃的脑袋凑得更近了,似乎在研究那几包油乎乎的调料。昏黄的光线下,它们僵硬的布料身体,呆板的脸,和那种眼巴巴、垂涎欲滴的人性情态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难以言喻的诡异景象。陈默看得忘了呼吸,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窜上天灵盖,又混着一种荒诞绝伦的滑稽感,让他胃部一阵抽搐,不知道是想笑还是想吐。

就在这时,里屋传来老王头一声含糊的梦呓,以及床板嘎吱的响动。

货架上的娃娃们瞬间僵住,如同被按了暂停键。下一秒,它们以快得不可思议的速度,窸窸窣窣地从货架上溜下来,眨眼间就消失在货架底部或后面阴影里,无影无踪。那桶泡面被迅速推到一包洗衣粉后面藏好,只留下空气中一丝若有若无的、勾人食欲的红烧牛肉味,证明刚才那匪夷所思的一幕并非幻觉。

陈默猛地缩回头,背紧紧贴在冰冷潮湿的墙壁上,心脏在胸腔里撞鼓。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一层冰凉的冷汗。不是梦。绝对不是。那些娃娃…活了?在讨论泡面?还偷吃?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跌跌撞撞回到出租屋的。脑子里反反复复就是那几个娃娃围着泡面流口水的样子,还有那句“人类总是能发明这些好东西”。一夜无眠,瞪着天花板直到窗外泛起蟹壳青。

第二天下午,太阳白晃晃地晒着,夜里那股阴森诡谲荡然无存。陈默顶着两个黑眼圈,再次站在了老王头小卖部门口。卷闸门拉起来了,老王头正靠在躺椅里听收音机里的咿呀戏曲,眼皮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耷拉着。

“王大爷。”陈默喊了一声,声音有点干。

老王头撩起眼皮:“哟,小陈啊,买点啥?”

陈默径直走到昨天那个货架前。那桶泡面不见了,不知道是被娃娃们彻底处理了,还是老王头收走了。他的目光扫过货架,很快在角落找到了目标。五个娃娃都在,被随意地塞在一堆落灰的鸡毛掸子和破脸盆后面,比夜里看着更加破旧不堪,了无生气。

“这几个娃娃…”陈默指着它们,“怎么卖?”

老王头眯着眼瞅了瞅:“咳,这些破玩意儿啊,有些年头了,以前小学门口抽奖剩的,后来忘这儿了。你想要?给十块钱拿走吧。” 他显然觉得这年轻人有点奇怪。

陈默没还价,掏出十块钱递过去。老王头用个皱巴巴的黑色塑料袋把五个娃娃胡乱一裹,递给陈默时还嘀咕了一句:“这玩意有啥好玩的…”

拎着塑料袋往回走,陈默感觉袋子轻飘飘的,却又似乎有种异样的分量。回到家,他把袋子放在客厅那张掉漆的旧茶几上,盯着看了足足十分钟,才深吸一口气,解开了袋子。

五个娃娃滚落出来,东倒西歪。在明亮的天光下,它们身上的污渍、开线、破损无所遁形,散发着陈旧布料和淡淡霉味混合的气息,毫无特殊之处。

陈默蹲下来,试探着伸出手指,戳了戳那个歪辫子娃娃的脸。粗糙的布料,里面填充物有点板结。毫无反应。他又依次戳了戳其他几个,都一样。

“难道真是我饿出幻觉了?”他喃喃自语,一股巨大的疲惫和荒诞感涌上来。也许真是压力太大,眼花了。

他摇摇头,起身去厨房烧水,准备随便煮点挂面安慰一下抗议的肠胃。水壶呜呜作响的时候,他回到客厅,想找个地方把这些“垃圾”先收起来。

就在这时,他眼角余光瞥见,茶几上那五个原本东倒西歪的布娃娃,不知何时,整整齐齐地…跪成了一排。

不是倒着,不是靠着,是跪着。粗布缝制的膝盖触着茶几玻璃面,褪色的棉布身体挺得笔直,五颗脑袋微微低垂。

陈默瞬间僵在原地,血液似乎都凝固了,只听见自己太阳穴血管突突跳动的声音,以及厨房水壶越来越尖锐的沸鸣。

然后,在他瞪大的眼睛注视下,那五个布娃娃,动作整齐划一,朝着他的方向,“咚”、“咚”、“咚”——

磕了三个实实在在的响头。

布料脑袋磕在玻璃茶几上,发出沉闷而清晰的声响。

磕完头,它们齐刷刷抬起脸——尽管那只是缝上去的、呆滞的脸。纽扣眼睛似乎聚焦在了陈默脸上。

紧接着,那个缺了只胳膊的男娃娃,用它那粗嘎的、砂纸摩擦般的声音,清晰地、一字一顿地开口道:

“老、板。”

它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或者积蓄勇气。旁边四个娃娃,包括那个歪辫子和睡帽娃娃,都微微转向陈默,形成一个等待的、略带局促的姿态。

男娃娃的纽扣眼睛似乎闪了一下(也许是窗外光线的反射),然后,它用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混合了敬畏、渴望和极度卑微的语气,完成了整句话:

“我、们、饿、了。”

客厅里一片死寂。只有厨房水壶的沸鸣达到了顶点,尖锐地“嘀——”了一声,然后啪嗒跳闸,沸腾声戛然而止。那突兀的安静,反而更让人心头发毛。

陈默张着嘴,喉咙里像是被一把粗糙的沙子堵住了,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他眼睁睁看着茶几上那五个跪得笔直的破布娃娃,它们脸上粗劣的缝线在午后斜射的光线下格外分明,褪色的腮红像两团干涸的血迹。刚才那“咚咚咚”三下磕头声,还有那声“老板,我们饿了”,还在他耳膜上嗡嗡回荡,撞得他脑仁生疼。

不是幻觉。昨晚也不是。这些玩意儿…真的成精了!

一股凉气顺着脊椎骨爬上来,头皮阵阵发麻。他第一个念头是抄起扫把把这几个妖孽扫进垃圾袋,然后冲到楼下扔掉,跑得越远越好。可脚像被钉在了原地。第二个念头是报警?怎么说?警察同志,我买的布娃娃给我磕头还说饿?不被当成精神病扔出来才怪。

就在他脑子一团乱麻,惊悚和荒谬感激烈搏斗的时候,那个歪辫子娃娃动了动。它小心翼翼地,用粗布缝制的手指(那手指只有三个趾头,线头还开了)捅了捅旁边缺胳膊的男娃娃,发出极细微的“噗”一声。男娃娃扭了扭脖子(如果那布料接缝处能算脖子的话),纽扣眼睛似乎“瞪”了歪辫子一下。

然后,它们俩,连同另外三个娃娃,又齐刷刷地把“脸”转向陈默,维持着跪姿,一动不动。那姿态,像极了旧社会家奴等候主子发话,只是配上这破布身子和呆脸,诡异得让人汗毛倒竖。

陈默猛地喘了口气,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你…你们…”

“老板,”缺胳膊娃娃立刻接话,声音还是那么粗嘎,但语速快了点,似乎怕陈默打断,“有…有泡面吗?红烧牛肉的…最好。” 它说完,似乎觉得要求过分了,又赶紧补充,“香辣的也行…老坛酸菜…也、也凑合。” 最后几个字,语气委屈巴巴。

陈默:“……”

他觉得自己二十多年构建的世界观,在这一刻碎得比老王头柜台上的冰糖还彻底。几个布娃娃,半夜偷泡面,给他磕头,现在点起餐来了?还他妈有口味偏好?!

荒诞感终于压过了最初的恐惧,还掺杂进一丝莫名奇妙的……责任感?毕竟,是他把它们“请”回家的,还花了十块钱巨款。

“等着。”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有点飘。

他同手同脚地走到厨房,从柜子里拿出两桶红烧牛肉面——存货有限。走回客厅时,他看到五个娃娃的“脑袋”随着他的移动而微微转动,纽扣眼睛(或许是错觉)似乎亮了一下。

把面放在茶几上,陈默退后两步,抱着胳膊,决定先观察。他想看看这些玩意儿到底怎么“吃”。

五个娃娃立刻有了动作。它们不再保持整齐划一,而是显得有些迫不及待,但又努力维持着某种笨拙的“礼仪”。歪辫子娃娃和睡帽娃娃合作,去撕包装纸,但它们的手指太不灵活,撕得歪歪扭扭。缺胳膊娃娃用仅剩的那只手去抠桶盖的边缘,另一个脸上脏兮兮、看不出性别的娃娃试图帮忙按住桶身。最小的那个娃娃,个头只有其他一半大,怯生生地站在外围,搓着布手。

没有开水,它们似乎也不介意。歪辫子娃娃终于撕开调料包,粗手粗脚地往面饼上倒,粉末洒得到处都是。几个娃娃立刻凑过去,伸出“手”去蘸那些洒落的粉末,然后塞进“嘴”里。

“啧…香!”歪辫子娃娃发出满足的喟叹,尽管那声音像是从破风箱里挤出来的。

“可惜…没开水泡开…”缺胳膊娃娃遗憾地说,但还是小心地掰下一小块面饼,放进“嘴”里慢慢磨。

它们吃得很专心,发出细微的窸窣声,偶尔因为争夺一点碎屑(主要是歪辫子和缺胳膊的)而互相用身体顶撞两下,但又很快平息,继续专注地“进食”。那个最小的娃娃只敢捡拾最边角的、没人注意的碎末。

陈默看着这荒诞至极的一幕,恐惧感进一步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强烈的、脱离现实的感觉。他好像突然成了某个古怪童话片场的管理员,面前是五个亟待投喂的、麻烦的、破破烂烂的“演员”。

等它们把两桶干面饼和调料嚯嚯得差不多了(实际上浪费了大半,因为它们“吃”进去的极其有限),茶几上一片狼藉。五个娃娃的“脸”和“手”都沾满了油渍和调料粉末,看起来更脏更破了。它们似乎也“饱”了,动作慢了下来,重新聚拢在一起,面对着陈默。

“老板…”歪辫子娃娃打了个细细的嗝(天知道它怎么发出的声音),“我们…以后跟你了。”

“对,跟你了。”缺胳膊娃娃用力点头,睡帽娃娃和其他两个也跟着点头,最小的那个慢了半拍,赶紧补上。

陈默嘴角抽了抽:“跟我?跟我干嘛?我养不起你们。” 他指指一片狼藉的茶几,“而且,你们就这样…‘吃’东西?”

睡帽娃娃似乎比较善于思考,它指了指桌上的面桶碎屑,又指了指自己的“嘴”(那条缝):“老板…我们能尝到味道…虽然…吃不多…但味道…很好。”它努力解释,“我们…不用真的吃下去…闻着,尝着…就…就像人类…嗯…精神食粮?”

神他妈精神食粮!陈默扶额。他算是明白了,这些娃娃成精可能跟“吃”的执念有关,尤其是人类这些香喷喷的加工食品。它们需要的不是实体营养,而是那种…滋味?或者说,是体验“吃”这个过程?

“王大爷店里那么多吃的,你们怎么不跟着他?”陈默问。

五个娃娃互相看了看。缺胳膊娃娃粗声道:“老王头…身上有股子辟邪的朱砂味…我们靠近了…不舒服。而且…”它顿了顿,“他呼噜太响,影响我们…开饭。”

陈默:“……”

好吧,这理由还真他娘的无懈可击。

“所以你们就盯上我了?”陈默觉得莫名其妙。

歪辫子娃娃扭捏了一下:“老板你…身上有股…和我们差不多的…穷气。” 它赶紧补充,“但比我们强点!你能买泡面!”

陈默差点一口气没上来。穷气?还他妈是同类认证?!

他看着眼前这五个油渍麻花、眼巴巴望着他的破布娃娃,突然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扔?好像有点不人道(不对,是“布偶道”?)。养?怎么养?每天供两桶泡面?他自个儿都快吃不起泡面了!

“听着,”陈默试图拿出点“老板”的威严,虽然对着几个布娃娃这感觉怪异极了,“我可以…暂时收留你们。但规矩得立!”

五个娃娃立刻挺直了“身体”(如果那算身体的话),做出聆听状。

“第一,不准偷东西!尤其不能去偷老王头或者其他人的!”陈默竖起一根手指。

娃娃们齐刷刷点头。

“第二,不准在我睡觉的时候发出奇怪声音,不准随便移动吓唬我!”他想起昨晚的窃窃私语。

娃娃们再次点头,睡帽娃娃还小声保证:“我们很安静的…开会都小声。”

“第三,”陈默加重语气,指着茶几上的狼藉,“保持卫生!看看你们弄的!以后…以后‘吃’完自己想办法收拾!”

娃娃们看看自己的油手,看看茶几,似乎有点为难。粗布手指擦玻璃?但它们还是努力点了点头。

“第四,也是最重要的!”陈默盯着它们,“告诉我,你们到底是什么?怎么变成这样的?还有…除了吃,你们还能干嘛?会不会害人?”

这个问题让五个娃娃安静了下来。它们互相看看,似乎用某种无声的方式交流了一下。最后,还是那个看起来最稳重的睡帽娃娃开口了,它脸上的墨渍在光下像块胎记。

“老板…我们…也不知道。”它的声音慢吞吞的,“我们…就是普通的娃娃。被做好,被运来,被扔在角落…很多年。开始…只是觉得无聊。后来…听着来来往往的人说话,看电视(老王头店里有个小旧电视),闻着各种食物的味道…慢慢的…好像…就‘醒’了。”

“我们不会害人。”歪辫子娃娃抢着说,语气急切,“我们…我们就是想吃点好的。以前只能闻,最近…最近才能稍微动一动,才能…‘尝’到一点。”

缺胳膊娃娃补充:“我们力气很小的…搬不动重东西。就是…就是能动,能说话。别的…好像也不会什么。” 它想了想,“哦,我们不用睡觉…但晚上精神更好点。”

最小的娃娃这时也细声细气地开口:“我…我能闻到很远地方…烤红薯的香味…” 说完立刻缩了回去。

陈默消化着这些信息。看来是年头久了,沾了点人气(或者食物气?),懵懵懂懂开了灵智的“物怪”,还是最低等、最馋嘴的那种。除了能吃(虽然是精神层面的吃)和能说,目前看没啥特殊能力,也似乎没啥危害——除了可能吃穷他。

他稍微松了口气,但眉头依然皱着。“就算你们不用真吃,可老是这么‘尝’,我也供不起啊。泡面也是钱买的。”

五个娃娃又蔫了,刚才因为“饱餐”而挺起的“胸膛”塌了下去。

陈默在屋里踱了两步,目光扫过自己这间简陋的一居室,又看看茶几上那五个愁眉苦脸(尽管它们没有眉毛)的娃娃,一个更加荒诞的念头冒了出来。

“或许…”他摸着下巴,眼神变得有点古怪,“我们可以…做个交易。”

娃娃们立刻抬起头,“望”着他。

“我提供你们‘尝’各种人类美食的机会,”陈默慢慢说道,“但你们得…帮我点忙。”

“什么忙?”缺胳膊娃娃问。

“比如…”陈默走到窗边,指着楼下不远处另一个总是把音响开得震天响、让他不堪其扰的邻居,“让那家的音响晚上安静点?别太吵,别弄坏东西。” 他只是随口一说,不抱希望。

五个娃娃互相看了看,似乎又在无声交流。然后,歪辫子娃娃拍了拍胸脯(发出噗噗声):“老板,这事…我们想想办法!为了泡面!”

接下来的几天,陈默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且莫名其妙)的变化。

他先是尝试让娃娃们打扫卫生。结果惨不忍睹。缺胳膊娃娃试图用单手擦桌子,反而把灰尘抹匀了;歪辫子娃娃和睡帽娃娃合作去搬一个空易拉罐,差点一起摔下茶几;最小的娃娃倒是亦步亦趋地跟着想帮忙,却总被自己绊倒。最后陈默不得不自己动手,娃娃们排排坐在茶几边缘,垂着脑袋,像一群挨训的小学生,空气中弥漫着(陈默脑补的)羞愧的情绪。

不过,那个“让邻居安静”的任务,它们似乎真的上心了。连续几个晚上,陈默都看到它们挤在窗户边(他用旧鞋盒给它们搭了个简易观望台),对着楼下邻居家方向,一动不动,像是在“发功”。陈默好奇又忐忑。

第三天晚上,楼下那震耳欲聋的广场舞神曲刚响起来不到五分钟,突然就变成了刺耳的电流杂音,然后彻底熄火。接着传来邻居气急败坏的叫骂和拍打音响的声音。整整一夜,再没音乐响起。

第二天,陈默下楼时,看到那个邻居正抱着音响出门,一脸晦气地嘟囔:“真邪门了,突然就烧了主板……”

陈默心里咯噔一下,快步走开。回到家,五个娃娃正襟危坐在鞋盒观望台上,看到他回来,齐刷刷扭过头。

“老板,”歪辫子娃娃邀功似的说,“吵吗?”

陈默看着它们那毫无表情的布脸,第一次感到一丝寒意。它们到底怎么做到的?仅仅是“想”让音响坏掉?

“干得…不错。”他干巴巴地说,从包里拿出一袋昨天超市打折买的迷你泡芙,“奖励。”

娃娃们立刻欢呼(如果那种细小的叽喳声算欢呼的话),涌向泡芙袋。陈默看着它们笨拙但快乐地“品尝”着甜腻的奶油味,心里的寒意被荒诞的温馨感冲淡了些。也许…它们只是有些特别的能力,就像人会修电器一样?他试图说服自己。

尝试还在继续。陈默发现它们对电子设备似乎有某种微妙的干扰能力。有一次他手机怎么也找不到,急得团团转,最小的娃娃慢吞吞地爬到沙发缝边,指了指——手机果然在那里,还诡异地静音了。还有一次,楼上总是半夜传来奇怪的敲击声,陈默忍无可忍,对着娃娃们抱怨了几句。第二天,楼上那户人家突然说家里电路出了问题,跳闸好几次,折腾了一晚上,自然也没力气敲敲打打了。

娃娃们似乎很乐意帮忙,每次“任务”完成,都眼巴巴地等着陈默的“零食奖励”。它们的口味越来越刁,从泡面发展到薯片、辣条、巧克力派,甚至有一次对着陈默叫的外卖炸鸡流了半天“口水”。

陈默的经济压力与日俱增。这几个“员工”的“薪资”完全是净支出,而它们的“工作”虽然解决了些小麻烦,却带不来半分钱收入。他不得不开始更努力地接些零散的设计活,同时琢磨着,怎么让这桩“买卖”扭亏为盈。

机会来得偶然。那天,陈默带娃娃们“放风”(其实就是把它们装在一个透气的布口袋里,带到附近小公园没人的角落,让它们“感受”一下新鲜空气和人间烟火味),听到两个老太太坐在长椅上抱怨,说最近总有个小偷在附近楼栋流窜,专偷晾在外面的腊肉香肠,防不胜防,报警了也没抓住。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陈默看了看布口袋,一个大胆的念头冒了出来。

晚上,他把娃娃们摆在茶几上,开了个“会”。

“有个新任务,报酬丰厚。”陈默故意顿了顿,“如果能成,未来一周,每天都有不同的零食,薯片、虾条、可乐……甚至,我可以试着给你们‘尝’一口冰淇淋。”

五个娃娃的“身体”明显绷直了,虽然没表情,但陈默能感觉到那股瞬间高涨的“情绪”。

“什么任务?”缺胳膊娃娃的声音都激动得发颤。

“抓一个小偷。”陈默压低声音,把听到的消息说了,“不需要你们动手抓,只要…盯住他,然后,想办法让他下次不敢再来,或者…留下点明显的痕迹,让警察好抓。”

娃娃们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消化和商量。最后,睡帽娃娃代表发言:“老板…我们试试。但…我们只能影响一些小东西…或者让人稍微倒霉一下…直接抓人…做不到。”

“不用抓人。”陈默说,“就像对付音响和电路那样…给他制造点‘意外’的麻烦,让他暴露,或者留下证据。”

“比如…让他偷的腊肉突然掉地上沾满泥?或者…让他逃跑时绊一跤?”歪辫子娃娃兴奋地出主意。

“或者…让他偷东西时,楼道的灯忽闪忽闪,吓死他!”最小的娃娃细声说,带着点难得的兴奋。

陈默点头:“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注意安全,别被他发现你们。明晚开始,去那几个楼附近…蹲点。”

任务执行得出乎意料的“成功”。连续三个晚上,那个小偷果然又出现了。而只要他靠近晾晒腊肉的阳台或窗口,总会发生点匪夷所思的状况:晾衣绳毫无征兆地断裂,腊肉吧嗒掉进楼下花坛;刚摸到香肠,旁边花盆里的土突然撒他一身;最绝的一次,他得手后溜进一个昏暗的楼道,头顶的声控灯突然像迪厅射灯一样疯狂闪烁起来,还伴随着滋滋的电流声,吓得他魂飞魄散,丢下赃物就跑,还在湿滑的楼梯上摔了个大马趴,留下一只脏兮兮的鞋。

第四天,警察根据居民提供的“可疑人员一瘸一拐、浑身是土、还少只鞋”的线索,再加上那只鞋上的dNA(小偷摔倒时磕破了鼻子),轻松把人逮住了。丢腊肉的住户们拍手称快,还在小区群里发红包庆祝。

陈默没在群里露面,但他心情大好。当晚,他兑现承诺,买了一大袋混合零食,甚至忍痛买了个小盒装的冰淇淋,用指尖挑了一点点,抹在五个娃娃的“嘴”缝上。

看着它们小心翼翼地“品尝”冰淇淋,发出满足的叽咕声,陈默靠在沙发上,第一次觉得,养这么几个玩意儿,似乎…也不全是坏事?至少,它们好像真的能帮上忙,虽然方式诡异了点。

他开始规划更“远大”的蓝图:能不能用它们的能力,做点更…有经济效益的事情?比如,帮人找找丢失的小物件(收费),或者,针对性地给那些讨厌的、吵闹的邻居制造点无伤大雅的小麻烦(当然,也收费)?他甚至给这个未来的“服务”想了个名字,叫“默然工作室”,听起来挺像那么回事。

然而,陈默忘了,或者说,他刻意忽略了,这些娃娃的能力,似乎与它们简单的思维和纯粹的欲望(主要是食欲)直接相关。它们的“力量”微小但诡异,而且,似乎随着“使用”和“进食”不同的东西,在发生着某种难以察觉的变化。

变故发生在一个周末的下午。陈默接了个急活,在家赶设计图。五个娃娃被他放在窗边的鞋盒观望台上“晒太阳”。为了安抚它们别打扰自己,他拆了一包新出的、味道特别浓郁的藤椒鸡翅,放在它们旁边的小碟子里,让它们自己慢慢“闻味解馋”。

工作到傍晚,陈默终于搞定了设计图,揉着发胀的太阳穴站起来。他瞥了一眼窗台,愣住了。

藤椒鸡翅的包装袋空了,小碟子也干干净净(虽然娃娃们并没真正吃掉)。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那五个娃娃…

它们没有像往常那样,吃饱喝足后懒洋洋地瘫着,或者互相靠在一起“休息”。而是背对着他,面朝窗外,站成了一排。

站得笔直。

黄昏血红色的光线透过玻璃窗,给它们破旧的布料身体镀上了一层不祥的光晕。它们一动不动,像五个沉默的、褪色的哨兵。

陈默心里莫名一紧,喊了一声:“喂,你们干嘛呢?”

没有回应。

他走近几步,拍了拍缺胳膊娃娃的肩膀(布料硬邦邦的)。“怎么了?”

缺胳膊娃娃极其缓慢地、一格一格地扭过头。纽扣眼睛在夕阳下反着两点暗红的光。

它看着陈默,粗嘎的声音响起,却不再是往常那种带着点卑微和渴望的语调,而是平直、僵硬,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冷漠:

“老板。”

它顿了顿,另一颗脑袋(歪辫子娃娃的)也转了过来,接着是睡帽娃娃,另外两个…

五张粗劣的布脸,在血色的黄昏光里,齐齐对着陈默。

缺胳膊娃娃用那平直的声音,继续说:

“我们闻到了…更好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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