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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家庄的夏日本该是蝉鸣聒噪、瓜藤满架的热闹光景,可这年入伏刚过,村南头的老井却闹起了邪祟——每天傍晚水桶刚碰到井水,就会传出“哗啦啦”的怪响,像是有东西在井里扯绳子,有时候还能听见女人的啜泣声,听得人后脖梗子发凉。

最先撞上这事的是挑水的刘二柱。那天他扛着扁担去挑水,刚把水桶放进井里,就觉得绳子被什么东西拽住了,力道大得能把他往井里拖。刘二柱吓得魂飞魄散,扔了扁担就往村里跑,边跑边喊:“井里有东西!井里有东西拽我!”

村里人起初还不信,觉得刘二柱是偷懒编瞎话,直到第二天,王大娘去井边洗衣裳,刚把木盆放进水里,就听见井里传来“呜呜”的哭声,水面上还飘起几缕乌黑的头发。王大娘当场就吓晕了过去,被路过的人抬回家,醒了之后就发高烧,嘴里还断断续续地念叨:“水好凉……别拉我……”

这下村里人彻底慌了。李寡妇抱着小毛豆,站在人群里急得直搓手:“前阵子磨房刚太平,这老井又闹起来,这是咋回事啊?要不还是去请清风道长来吧?”

村头的王大爷拄着拐杖,叹了口气:“也只能这样了。上次磨房的事,多亏了他,这次老井的邪祟,说不定也只有他能治。”

李寡妇刚要动身,就看见村口来了个熟悉的身影——清风道士背着破布包,手里还提着个布袋子,正结结巴巴地跟人打听路。原来清风惦记着村里的小花,特意从观里带了新晒的桃干,想给她送点来,没想到刚进村就听说老井闹邪祟了。

“道、道长,您可来了!”刘二柱看见清风,像是见了救星,赶紧跑过去,“那老井里有东西,还拽我扁担,您快去看看!”

清风跟着众人往老井走,越靠近井边,就越觉得一股凉气扑面而来。他掏出罗盘,指针“嗡嗡”转得飞快,最后稳稳地指向井口。“这、这井里的东西,不、不是恶鬼,倒、倒像是有啥心事没了,”清风皱着眉头说,“而且,这、这股气,跟磨房里的小花,有、有点像。”

众人一听,都愣住了。王大爷挠了挠头:“道长,您是说,这井里的东西,也是个可怜人?”

清风点了点头,从布包里掏出桃木剑,又摸出一把芝麻——上次对付饿死鬼的经验告诉他,芝麻说不定能派上用场。他走到井边,往下一看,井水黑漆漆的,深不见底,水面上还飘着几缕头发,看着渗人。

“你、你在井里,是、是有啥心愿没了吗?”清风对着井口喊,声音有点发颤,“你、你要是有啥难处,可、可以跟我说,我、我帮你想办法,别、别再吓唬村里人了。”

话音刚落,井里突然传出“哗啦啦”的声响,水面上冒出个黑影,像是人的脑袋,却看不清脸。刘二柱吓得往后退了两步,差点摔在地上。清风也吓了一跳,手里的桃木剑差点掉下去,还好他反应快,赶紧攥紧了。

“你、你别吓人,”清风咽了口唾沫,结结巴巴地说,“我、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你、你要是有啥想要的,就、就告诉我,我、我给你拿来。”

黑影在水面上飘了一会儿,突然往下沉了沉,水面上漂起个银镯子,镯子上还刻着个“莲”字。清风赶紧让刘二柱拿个竹竿,把银镯子捞了上来。镯子冰凉冰凉的,像是刚从冰水里捞出来的。

“这、这镯子,我、我好像在哪见过,”李寡妇凑过来,盯着镯子看了半天,突然一拍大腿,“我想起来了!二十年前,村里有个叫莲姑娘的,长得可俊了,后来听说她跟人跑了,再也没回来。当时她就戴着个这样的银镯子,我记得清清楚楚!”

王大爷也点了点头:“对,是有这么个人。那年头兵荒马乱的,她走了之后,她爹娘没多久就病死了,家里的房子也塌了,没人再提过她。难道……这井里的,就是莲姑娘?”

清风拿着银镯子,对着井口喊:“莲、莲姑娘,这、这镯子是你的吗?你、你是不是有啥话想跟村里人说?你、你要是有啥心愿,就、就告诉我,我、我帮你了。”

井里又传出“呜呜”的哭声,这次的哭声比之前更清楚,像是满肚子的委屈。过了一会儿,水面上漂起张泛黄的纸,清风赶紧让刘二柱捞上来,纸上是几行歪歪扭扭的字:“我没跑,我被人推下井了,镯子是我的念想,求你们把我捞上来,埋在爹娘身边。”

众人一看,都倒吸了口凉气。刘二柱攥着拳头,气得脸通红:“哪个天杀的干的缺德事!莲姑娘那么好的人,居然被人推下井了!”

清风叹了口气:“莲、莲姑娘,你、你别难过,我、我们这就想办法把你捞上来,让、让你跟爹娘团聚。”

可老井深得很,又不知道莲姑娘的尸骨在哪个位置,怎么捞成了难题。村里人商量了半天,决定先找几个会水的年轻人,下井去探探情况。刘二柱自告奋勇,带着两个年轻人,腰上系着绳子,拿着手电筒就下井了。

井水冰凉刺骨,刚下到一半,刘二柱就觉得脚被什么东西缠住了,他赶紧用手电筒照了照,居然是一缕缕乌黑的头发,正缠在他的脚踝上。“道、道长,有东西缠我脚!”刘二柱吓得大喊。

清风赶紧趴在井口喊:“莲、莲姑娘,别、别缠他,他、他是来帮你的!你、你要是知道自己在哪,就、就指引他一下,行不?”

过了一会儿,缠在刘二柱脚上的头发慢慢松了,水面上漂起个气泡,像是在指路。刘二柱壮着胆子,跟着气泡的方向游,没一会儿就摸到了一堆骨头,骨头旁边还放着个布包,里面装着几件旧衣裳。

“找到了!我找到了!”刘二柱大喊着,让上面的人把他拉上去,还把骨头和布包也带了上来。

清风赶紧拿出黄符,在骨头旁边烧了,又拿出桃木剑,在周围画了个圈:“莲、莲姑娘,你、你的尸骨我们找到了,这、这就帮你埋在你爹娘身边,你、你别再牵挂了,安心去吧。”

村里人找了块好地,把莲姑娘的尸骨和她爹娘埋在了一起,还立了个碑,上面写着“莲姑娘之墓”。清风在墓前烧了些纸钱和纸衣裳,又把那个银镯子放在了墓碑前:“莲、莲姑娘,这、这镯子还给你,你、你在那边,再也不会受委屈了。”

就在这时,墓前的纸钱突然飘了起来,围着墓碑转了一圈,然后慢慢落在地上,像是在道谢。一股淡淡的香味飘了过来,跟磨房里小花的甜香味不一样,这股香味带着点荷花的清香,让人心里暖暖的。

“这、这就好了?”刘二柱挠了挠头,有点不敢相信。

清风点了点头,笑着说:“好、好了。莲、莲姑娘只是想、想落叶归根,现、现在她跟爹娘在一起了,就、就不会再闹了。”

村里人都松了口气,李寡妇拉着清风的手,非要留他在村里吃饭。清风红着脸,不好意思地说:“不、不用了,我、我还得去磨房看看小花,给、给她带了桃干。”

可架不住村里人热情,最后清风还是留了下来。吃饭的时候,小毛豆抱着清风的腿,仰着小脸问:“道长哥哥,莲姑娘去天上了吗?她还会回来看我们吗?”

清风摸了摸小毛豆的头,笑着说:“会、会的。她、她会在天上看着我们,看、看着我们平平安安的。”

吃过饭,清风去磨房给小花送了桃干,又在老井边转了转,确认井里没有异样了,才背着破布包回观里。村里人都来送他,王大爷塞给他一袋新摘的桃子:“道长,这是咱村自己种的桃子,甜得很,你带回去尝尝。”刘二柱也凑过来,递给他一个布包:“这里面是几个鸡蛋,你补补身子,下次要是村里再有事,还得麻烦你。”

清风接过东西,红着脸,结结巴巴地说:“谢、谢谢大家,我、我以后会、会常来看看的,看、看小花,也、也看看莲姑娘的墓,看、看你们都、都好好的。”

他背着破布包,走在山路上,夕阳洒在他身上,暖洋洋的。布包里的桃子和鸡蛋发出轻微的声响,像是在跟他说话。他想起刚才在莲姑娘墓前,那股淡淡的荷花香味,又想起小毛豆天真的笑脸,忍不住笑了起来,连结巴都好了些:“原来邪祟也不是都吓人,有的只是想回家,想跟亲人在一起,想让自己的故事被人记得。”

日子一天天过去,王家庄的老井再也没闹过怪事。每天早上,都有人去井边挑水,洗衣裳,说说笑笑的,跟以前一样热闹。有时候,村里的女人还会在井边放朵荷花,说是给莲姑娘的,希望她在那边能开开心心的。

有一次,清风真的又来了。他背着个布包,里面装着新收的芝麻,还有几个刚煮好的茶叶蛋。他先去莲姑娘的墓前,放了个茶叶蛋,又撒了点芝麻:“莲、莲姑娘,我、我来看你了,这、这是茶叶蛋,你、你尝尝,香不香。”

风轻轻吹过,墓前的草沙沙作响,像是莲姑娘在回答他。他蹲在墓前,跟莲姑娘说了会儿话,又去磨房给小花送了芝麻,才去村里看了看小毛豆和李寡妇,然后背着布包回观里。

村里人都说,清风道士虽然结巴,可心善,连死去的人都愿意跟他交朋友。而老井里的莲姑娘,也成了王家庄的一个念想,一个带着荷花香味的念想。每当有外来的人问起老井,村里人都会笑着说:“那井里住着个可怜的莲姑娘,你要是路过,给她放朵荷花,她就会保佑你平平安安的。”

后来,有人把清风道士和莲姑娘的故事传到了别的村子,还有人专门来王家庄的老井边,给莲姑娘放荷花。老井边的荷花越来越多,有时候还会有小孩子的纸船,漂在水面上,像是在给莲姑娘送信。而清风道士,也成了附近几个村子有名的“结巴道长”,不是因为他会捉鬼,而是因为他知道,有时候邪祟需要的不是桃木剑和黄符,而是一点理解,一点尊重,还有一个愿意帮他们完成心愿的人。

又过了几年,小毛豆长大了,成了村里的壮小伙。他每天都会去老井边挑水,还会在井边放朵荷花,跟莲姑娘说说村里的新鲜事,说他又学会了什么手艺,说他娘的身体越来越好。而清风道士,也会偶尔来村里,有时候带着新摘的桃子,有时候带着刚煮的茶叶蛋,跟村里人聊聊天,跟莲姑娘和小花说说话。

王家庄的日子,就像老井里的水,清清凉凉的,甜甜的,带着一股烟火气,也带着一股让人安心的清香。而那个关于结巴道士和找回家的邪祟的故事,也像老井里的水一样,一直流下去,流出更多的温暖和感动,传给一代又一代的人。

有一天晚上,月光皎洁,小毛豆又去老井边放荷花。他刚把荷花放在水面上,就看见井里飘出个淡淡的身影,穿着蓝布衣裳,梳着麻花辫,正对着他笑。他一点都不害怕,反而笑着说:“莲姑娘,你终于出来了,我给你带了新的荷花,你看好看吗?”

淡蓝色的身影拿起荷花,放在鼻子边闻了闻,脸上露出温柔的笑容。风轻轻吹过,带着一股荷花的清香,飘遍了整个王家庄。小毛豆知道,莲姑娘再也不会孤单了,因为王家庄的人都会记得她,都会给她放荷花,都会听她的故事。

而在三十里外的清风观,清风道士正坐在院子里,看着天上的月亮,手里拿着个桃子。他想起王家庄的老井,想起莲姑娘的笑容,忍不住笑了起来:“原来,最厉害的法术不是桃木剑,也不是黄符,而是人心底的共情和牵挂。只要有这份共情和牵挂,再孤单的灵魂,也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归宿。”

他把桃子放进嘴里,甜甜的味道在嘴里散开,像是老井里的水,又像是莲姑娘脸上的笑容。他知道,以后他还会去王家庄,还会去老井边,还会去看莲姑娘和小花,去看那些善良的村里人,去感受那份属于王家庄的,清清凉凉的温暖。

王家庄的夜,再也没有恐怖的声响,只有偶尔传来的,村里人在井边嬉笑的声音,还有风带来的,淡淡的荷花清香。而那个关于结巴道士和找回家的邪祟的故事,也会像王家庄的老井水一样,一直流下去,流出更多的温暖和感动,传给一代又一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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