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似乎又回到了某种平静的轨道。段瑾洛不再出差,减少了不必要的应酬,大部分时间都留在海城,甚至将一部分工作搬回了别墅书房处理。他依旧强势,掌控欲不减,但对李辛的态度,却多了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纵容的耐心。
他会监督李辛按时吃饭、休息,会在他孕吐难受时,笨拙地递上一杯温水,虽然脸色依旧冷硬,但眼神里的关切却做不得假。晚上,他会强硬地将人圈在怀里睡觉,美其名曰“防止踢被子”,但李辛能感觉到,那怀抱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安稳。
然而,李辛的心底,却悄然滋生了一种新的、更深的恐惧。
他发现自己最近有些不对劲。
一些原本属于“李辛(男)”的记忆,开始变得模糊。比如,大学时和季淮安翻墙出去通宵打游戏的细节,第一次独立完成项目方案时的兴奋,甚至……父母具体的样貌和声音,都像是蒙上了一层薄雾,需要很努力地去回想,才能捕捉到一些零碎的片段。
相反,一些他原本需要费力去“扮演”和“回忆”的、属于“李辛(女)”的记忆和习惯,却开始自然而然地浮现。比如,下意识地挑选当季新款的口红色号,对某些奢侈品牌如数家珍,甚至……在段瑾洛靠近时,身体会先于意识产生一种熟悉的、带着依赖的颤栗。
这种变化是潜移默化的,却又是不可逆转的。
仿佛有两个灵魂在这具身体里进行着一场无声的拉锯战,而原本属于“他”的那个灵魂,正在节节败退,被这具身体原主的印记一点点蚕食、覆盖。
是因为怀孕吗?是这具女性身体强大的激素和本能,在排斥他这个“外来者”?还是说……这本身就是一场注定失败的“借尸还魂”,他的意识终将被原主的残魂吞噬,或者……彻底消散?
这个认知让李辛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慌。比面对段瑾洛的怒火、比承受生育的恐惧,更让他绝望。
消失?以一种无声无息的方式,彻底被抹去存在的痕迹?仿佛那个叫“李辛”的、努力做过的一切,从未存在过?
那他算什么?一段错误的代码?一个短暂的过客?
那他这段时间所有的挣扎、适应、甚至……对段瑾洛、对团子、对肚子里这个意外到来的小生命产生的、连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依恋,又算什么?一场即将醒来的梦?
他舍不得!
他舍不得段瑾洛那个混蛋偶尔流露的、别扭的温柔,舍不得团子软软地叫他“妈妈”时依赖的眼神,甚至……开始有点舍不得肚子里这个与他血脉相连的小家伙。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他不想消失!他想留在这里,以“李辛”的身份,继续活下去!
这种强烈的求生欲和对即将失去一切的恐惧,像潮水般淹没了他。
夜里,他蜷缩在段瑾洛温暖坚实的怀抱里,却感觉浑身冰冷。他听着耳边沉稳有力的心跳,感受着腰间那双充满占有欲的手臂,一种巨大的悲伤和无力感攫住了他。
他抬起头,在黑暗中,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光,努力分辨着段瑾洛熟睡的轮廓。棱角分明的下颌,高挺的鼻梁,薄削的唇……这个曾经让他恨得牙痒痒、又怕得要死的男人,不知从何时起,已经成了他在这个荒谬世界里,唯一的浮木和……牵挂。
他伸出手,指尖极轻地、带着颤抖,抚上段瑾洛的脸颊。
段瑾洛睡眠很浅,几乎是立刻就被惊动了。他睁开眼,黑暗中,对上了李辛那双盈满了水光、盛满了复杂情绪的眼睛——有恐惧,有不舍,有哀求,还有一种他看不懂的、深切的悲伤。
“怎么了?”段瑾洛的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手臂收紧,将人往怀里带了带,“做噩梦了?”
李辛摇了摇头,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滑落下来,滴在段瑾洛的睡衣上,洇开一小片深色。他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发不出声音。
段瑾洛的眉头蹙了起来,睡意全无。他打开床头灯,暖黄的光线照亮了李辛苍白泪湿的脸。他抬手,用指腹有些粗糙地擦去她脸上的泪痕,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说话。”
李辛看着他,看着这双深邃的、此刻只映着自己倒影的眼睛,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却异常认真地说:
“段瑾洛……”
“嗯。”段瑾洛应着,目光紧紧锁住她。
“你要记得我。”李辛一字一句,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恳求,“无论以后发生什么……变成什么样子……你都要记得……现在的我。”
这句话没头没脑,像是在交代遗言。段瑾洛的心猛地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掠过心头。他捏住李辛的下巴,迫使她看着自己的眼睛,语气危险:
“你又在胡说八道什么?什么叫‘变成什么样子’?李辛,你到底瞒了我什么?”
李辛却只是摇头,眼泪流得更凶了,他主动凑上前,将脸埋进段瑾洛的颈窝,双臂紧紧环住他的脖子,像个即将被抛弃的孩子,呜咽着重复:
“你答应我……段瑾洛,你答应我……要记得我……记得这样子的我,好不好。”
段瑾洛感受着颈间滚烫的湿意和怀里身体剧烈的颤抖,所有质问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他第一次见到李辛如此脆弱、如此不安的模样,仿佛下一秒就要碎裂开来。
一种强烈的保护欲和心疼,压倒了一切疑虑。
他收紧了手臂,将怀里的人牢牢锁住,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他低下头,吻了吻她湿漉漉的头发,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承诺:
“好,我答应你。”
“我会记得你。”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带着他特有的、霸道的温柔,“你什么样,我都记得。”
得到了这句承诺,李辛像是终于找到了某种支撑,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但眼泪却流得更凶了。他紧紧抱着段瑾洛,仿佛这是最后的救命稻草。
段瑾洛不再追问,只是沉默地抱着他,一下下拍着他的背,任由她的泪水浸湿自己的睡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