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前那场惨烈的车祸后,段瑾洛在生与死的边缘徘徊了许久。意识在黑暗的深渊中沉浮,断断续续。而就在这漫长的昏迷中,他的意识仿佛挣脱了时间的枷锁,坠入了一个无比真实的梦境——或者说,是一段真切无比的过往。
他记得当他开眼,刺目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在宽大整洁的红木办公桌上。空气中弥漫着熟悉的香薰和咖啡因的提神气息。他有些恍惚地眨了眨眼,这……是他的办公室?不是医院那一片惨白和消毒水的气味?
“段总,您醒了?这份并购案的补充协议,您过目一下。”一个清朗、带着恰到好处恭敬的男声在身旁响起。
段瑾洛浑身猛地一僵,这个声音……他几乎是颤抖着,一点点转过头。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阳光俊朗的脸。年轻的李辛(男)穿着一丝不苟的深色西装,身姿挺拔,手里拿着一份文件,正微微躬身递到他面前。那双总是闪烁着精明和忠诚光芒的眼睛里,带着一丝对老板刚小憩醒来的细微关切。
李辛!
是李辛!是那个还没有遭遇不测、活生生的、作为他下属的李辛!
段瑾洛彻底呆住了,心脏几乎要撞碎肋骨跳出来。他死死盯着这张脸,贪婪地、不敢置信地看着,仿佛要将每一个细节刻入灵魂深处。是梦吗?可这触感,这气息,这阳光的温度,都真实得可怕。
“段总?您……怎么了?脸色不太好。”李辛被他直勾勾的眼神看得有些发毛,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老板这眼神,怎么像见了鬼似的?不对,应该是像见了金疙瘩。
段瑾洛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却瞥见了桌角电子日历上清晰的日期。他的瞳孔骤然收缩——这是李辛出事的前一天!
记忆如同潮水般涌来,带着锥心的痛楚。上一世,就是这一天晚上,李辛因为项目成功,和团队同事庆祝升职加薪,喝酒熬夜到凌晨,第二天清晨,便被发现因突发性心梗,倒在了公寓里,再也没能醒来。
一股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段瑾洛的心脏,比车祸时的剧痛更甚。他绝不能让悲剧重演!
“李辛,”段瑾洛的声音因为极力克制而显得有些沙哑和生硬,“你今晚……打算去哪里?”
这个问题问得极其突兀且不礼貌,完全超出了上司对下属的正常关心范畴。
李辛明显愣住了,俊朗的脸上写满了不解,但还是老实回答:“晚上和几个项目组的同事聚一下,庆祝一下。”他言简意赅,心里却嘀咕:老板什么时候连员工的私人聚会都这么详细过问了?
“不准去!”段瑾洛几乎是本能地低吼出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
“嗯?”李辛彻底懵了,眉头微蹙,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充满了更大的困惑,仿佛在无声地询问:“为什么?凭什么?”
段瑾洛深吸一口气,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了。他迅速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必须找一个合理的借口。他看着李辛,眼神里是李辛看不懂的复杂情绪,有关切,有后怕,还有一种深沉的……痛惜。
“李辛,”段瑾洛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公事公办,却依旧带着不容反驳的力度,“公司最近高层决议,所有重要项目的核心负责人,今天下午统一安排去中心医院做一次全面的身体检查。你带头,现在就跟我一起去。”
李辛:“……?”
他更不解了。什么时候公司有了这么“人性化”且突然的规定?而且还是老板亲自陪同?查体什么时候成了完成项目的必要前置程序了?这听起来简直离谱。
可看着段瑾洛那张没有任何商量余地的脸,以及那眼眸中不容置疑的威严,李辛到嘴边的疑问又咽了回去。老板今天……是不是哪里不太对劲?虽然心里疯狂吐槽,但表面功夫还得做到位。他习惯性地顺从点头:“好的,段总。”
去医院的路上,段瑾洛亲自开车,一路无话,气氛诡异得让李辛如坐针毡。他偷偷瞄了几眼驾驶座上的老板,只见段瑾洛面色凝重,仿佛在完成一件极其重要又紧张的任务。
到了医院,段瑾洛更是全程陪同,从挂号、分诊到每一项检查,他都亦步亦趋地跟着,目光几乎没离开过李辛。那眼神,不像上司对下属,反倒像是……守护着易碎珍宝的骑士?
李辛被这超规格的“关怀”弄得浑身不自在,心里的小人已经在疯狂挠墙:老板今天绝对是病了!而且还病得不轻!但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在段瑾洛的“监视”下,完成了一系列检查。
段瑾洛则认真地听着医生对李辛身体状况的每一项说明,听到“一切指标正常,非常健康”的结论时,他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了一些,但眼底深处的那抹忧虑并未完全散去。毕竟,心梗这种突发状况,有时候常规体检也未必能完全预警。
走出医院大门,微风带着一丝凉意。段瑾洛看着身边虽然满腹疑惑但依旧保持着职业素养的李辛,心中那个念头愈发坚定:不能让他离开自己的视线,至少今晚不能。
“李辛,”他再次开口,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命令,“下午陪我出趟差,现在就去机场。”
李辛:“……啊?”
他彻底凌乱了。临时出差?还是和老板单独?他什么时候成了需要随时陪老板出差的秘书了?这太不正常了!李辛看着段瑾洛,试图从他脸上找到一丝开玩笑的痕迹,但只看到了无比的认真和……一种他无法理解的决绝。
“段总,确定……要我陪您出差?”李辛忍不住确认,语气里带着难以置信。我手头还有好几个项目报告没写呢!什么时候我的工作内容变成贴身随行了?
“嗯。”段瑾洛的回答简洁有力,他拉开车门,“不用回公司收拾了,行李我已经让助理准备好放在车上了,我们直接出发。”
李辛张了张嘴,看着段瑾洛已经坐进驾驶座,并示意他上车的动作,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他认命地叹了口气,弯腰坐进副驾驶,系好安全带,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今天的老板,真的太奇怪了!病的不轻,少惹为妙!
车子发动,驶向机场。段瑾洛目视前方,看似平静,握着方向盘的手心却微微潮湿。他不知道这个“梦境”能持续多久,也不知道这样做是否能真正改变既定的命运轨迹。但他别无选择,他必须抓住这可能是唯一的机会,不惜一切代价,拦住李辛,阻止那个夜晚的庆祝,阻止悲剧的发生。
飞机平稳地飞行在万米高空,窗外是绵延的云海。头等舱内很安静,只有引擎低沉的轰鸣。李辛坐在靠窗的位置,段瑾洛在他身侧。这种近距离的、非工作状态的独处,让李辛浑身不自在。他偷偷瞄了几眼身旁闭目养神,但眉宇间似乎凝着化不开心事的老板,心里的问号越滚越大。
从下午突然被拉去医院做全面体检,再到这趟毫无预兆的出差,一切都透着诡异。老板今天的行为简直像是被什么附体了?李辛有满腹的疑问,可看着段瑾洛那张没什么表情的侧脸,又硬生生把话咽了回去。毕竟,这是掌握他职业生涯生杀大权的顶头上司,问东问西显得太不识趣。他只能强迫自己看向窗外,心里默默吐槽:忍,必须忍。
段瑾洛虽然闭着眼,但李辛那点细微的动作和欲言又止的纠结,他感受得一清二楚。他对这个灵魂太熟悉了,熟悉到对方哪怕只是呼吸频率稍有变化,他都能大致猜出对方在想什么。这种熟悉感,跨越了时空和躯壳的界限,让他心头酸涩又柔软。
他缓缓睁开眼,侧过头,目光落在李辛线条清晰的侧脸上。年轻的李辛(男)充满了朝气,和他记忆中后来那个在女性躯壳里、带着隐忍和深情的灵魂既相似又不同,也带有黎烬那个灵魂里的懵撞和执拗,但内核里那份对热爱事物的执着和偶尔流露的、不自知的可爱,却是一脉相承的。
“李辛,”段瑾洛开口,他刻意选了一个轻松的话题打破沉默,“最近……又去攀岩了?”
李辛闻言转过头,眼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惊讶:“嗯?” 老板怎么会知道他的业余爱好?他记得自己从未在公司提及过。攀岩是他释放压力、寻找自我的私人空间,几乎算是个秘密基地。
短暂的错愕后,提到心爱的运动,李辛的眼神瞬间亮了起来,那点拘谨也散了不少:“去了,上周刚挑战了一条新路线,感觉还不错。”他语气里带着点小得意。
段瑾洛看着他瞬间被点亮的表情,唇角不受控制地微微上扬。就是这个样子,无论皮囊如何改变,这个灵魂在谈论热爱之事时,总会焕发出一种独特的、熠熠生辉的光彩,带着点纯粹的、甚至有些幼稚的可爱,让他移不开眼。
“哦?”段瑾洛顺着他的话,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引导和……一丝试探性的邀请,“听起来很有意思。下次……想不想一起?”
“跟你?”李辛几乎是脱口而出,脸上写满了更大的诧异。和老板一起去攀岩?这画面太美他不敢想。攀岩馆里大家都穿着紧身运动服,大汗淋漓,肢体接触不可避免,这完全打破了安全的工作社交距离。但李辛本质上也不是个扭捏的性子,惊讶过后,一股不服输的劲头和对老板实力的好奇冒了上来。
他略一思索,竟然真的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抹狡黠的光芒,带着点年轻人特有的、小心翼翼的挑衅,看向段瑾洛:“好啊。不过段总,攀岩馆里可不讲上下级关系哦,纯粹靠实力说话。”他微微挑眉,语气里带着点戏谑,“您……确定您可以吗?别到时候爬不上去,我可不会因为您是老板就手下留情。”
那目光清澈又直接,仿佛在说:老板,您这养尊处优的身板,行不行啊?
段瑾洛迎上他带着挑衅又灵动的目光,非但没有生气,心底反而涌起一股久违的、难以言喻的暖流和悸动。就是这样,这才是他熟悉的李辛,自信、鲜活,敢于在他面前流露出真实的一面,哪怕只是在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上。
他低低地笑了一声,目光深邃地回望着李辛,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放心,不会让你有机会‘留情’的。”
四目相对,机舱内安静的氛围似乎悄然发生了变化,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超越上下级的微妙张力。李辛被段瑾洛那过于专注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耳根微微发热,下意识地移开了视线,重新望向窗外的云海,
李辛心里默默打鼓,老板今天……真的太奇怪了。但这种奇怪,似乎……并不让人讨厌?
段瑾洛看着李辛微微泛红的耳尖,心情莫名地轻松了一些。无论如何,他抓住了这次“重来”的机会,改变了今晚的轨迹。而和这个灵魂又重新建立联系,哪怕是从“攀岩”这种小事开始。哪怕一切只是一个梦,他也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