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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运的相逢)

日子如涓涓细流,在看似平静的河床下悄然奔涌。段念辛的出生和成长,为段家带来了生机与圆满。段瑾洛几乎要将所有过往的伤痕与别离都遗忘在这份触手可及的幸福里。他看着李辛时而狡黠聪慧、时而迷糊直率,与儿女嬉闹,偶尔还会用那双洞察世事的眼睛,带着一丝他无法完全理解的、混合着疼惜与了然的目光望着他时,便觉得此生无憾,再无他求。

然而,命运早已编织好的巨网,从不会遗漏任何一颗注定相逢的角色。

段念辛的周岁宴,宾客如云,奢华隆重。段家小公主如同众星捧月,粉雕玉琢的模样像极了段瑾洛,灵动的眼神却又活脱脱是李辛的翻版。段瑾洛抱着女儿,李辛优雅地站在他身侧,接受着各方宾朋的祝福,俨然是商界最令人艳羡的神仙眷侣。

就在宴会气氛最热烈时,入口处黎氏集团的掌舵人黎渊明,携着独子黎烬,出现在了门口。

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被黎渊明身边那个小小的身影吸引。

那是个约莫八九岁的男孩,穿着剪裁合体的深色小西装,白衬衫扣得一丝不苟。他的容貌极其出色,五官精致得如同古画中走出的童子,肌肤白皙,睫毛长而浓密。然而,与这过分漂亮的容貌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那双眼睛。

那是一双极其漂亮,却也极其……空洞的眼睛。

像是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泉,映照着满堂的灯火辉煌、人影绰绰,却没有一丝波澜,没有任何焦点。巨大的水晶吊灯的光芒落进去,仿佛也被瞬间吸走了温度,只留下冰冷的反射。周围的一切喧嚣、恭维、笑语,似乎都与他隔绝在两个世界。他安静地跟在父亲身边,脚步有些迟缓,对投向他的或好奇、或赞叹、或惋惜的目光毫无反应,小小的脸上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疏离,仿佛一个误入凡间的、迷失了方向的精灵。

不知情的人,只当是黎家小少爷天生性子冷僻,不爱搭理人。加之家世也好,有些傲气也属正常。唯有细心观察,才能察觉那并非傲慢,而是一种……与世界隔着一层厚重玻璃罩的、无法触及的孤独。

黎渊明对儿子极尽疼爱,他半弯着腰,耐心地低声对黎烬说着什么,眼神里充满了为人父的慈爱与一丝难以掩饰的担忧。

而就在黎家父子踏入宴会厅的刹那,正含笑与宾客寒暄的李辛,目光无意间扫过门口,整个人如同被瞬间施了定身咒,脸上的笑容凝固。

是他……黎烬。

是那个在另一个时空的她、灵魂最终跨越时空壁垒前来融合的……黎烬。

可眼前的这个黎烬,只有九岁。而且……一股尖锐的酸楚和难以言喻的恐慌瞬间席卷了她。

这个黎烬的眼神……是空的。

没有了那个时空里黎烬的炽热、执着、狡黠,甚至没有了痛苦和绝望,只剩下一种茫然的、对周遭一切毫无感知的漠然。那不是内向,不是高傲,是……一种彻底封闭的内在世界。

她瞬间明白了。在这个时空轨迹里,没有那个来自未来的、属于“李辛”的灵魂碎片中途介入、没有那场阴差阳错的灵魂融合与重塑……这个名为黎烬的容器,依旧按照他原本的命运轨迹在发展——一个患有重度自闭症的(或者说,被困在自我世界里的)儿童。

“李辛?怎么了?”段瑾洛敏锐地察觉到了身边爱人的异常,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也看到了黎渊明父子。他微微蹙眉,以为李辛是惊讶于黎烬的容貌或是那异于常人的安静,低声解释道:“那是黎总的独子黎烬,听说……性子比较孤僻,不太与人交流。”

李辛回过神,强迫自己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声音有些发紧:“没……没什么,只是觉得那孩子……长得真好。” 她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翻江倒海的情绪。

灵魂深处,属于黎烬的那部分记忆碎片在剧烈震荡、嗡鸣。那是“自己”,却又不是“自己”。像一个残缺的、未被激活的镜像,带着宿命的悲哀与无力感。

段瑾洛不疑有他,只当她是母性泛滥,见了漂亮孩子心生怜爱,便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温声道:“黎总很疼爱他,我们过去打个招呼吧。”

李辛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她挽着段瑾洛的手臂,向那对父子走去。每靠近一步,她都能更清晰地感受到那个小小身体里散发出的、与周围世界格格不入的孤寂磁场。

黎渊明见到段瑾洛和李辛,脸上露出客气的笑容:“段总,段太太,恭喜恭喜,小公主真是玉雪可爱。”

“黎总客气,您能来是我们的荣幸。”段瑾洛得体地回应着,目光落在一旁的黎烬身上,语气温和地打了个招呼,“小烬也来了。”

黎烬没有任何反应,依旧低着头,视线落在自己擦得锃亮的小皮鞋尖上,仿佛周遭的对话只是无关紧要的背景噪音。

李辛的心狠狠一揪。她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视线与黎烬齐平,用最轻柔的声音尝试着呼唤那个刻入灵魂的名字:“小烬?”

黎烬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极轻微地抬了抬眼,目光从李辛脸上快速扫过,那眼神依旧空洞,没有丝毫认出或熟悉的迹象,随即又漠然地垂了下去。

这一眼,像一盆冰水,将李辛心中最后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也浇灭了。

他不是他。

这个时空的黎烬,只是一个被困在自己世界里的、陌生的孩子。

一股巨大的失落和难以言喻的心疼,像潮水般将李辛淹没。她看着眼前这个漂亮的、却仿佛被无形枷锁束缚的孩子,仿佛看到了命运开的一个残酷玩笑。

段瑾洛看着妻子蹲在那里,对着黎烬出神,眼中流露出他看不懂的、复杂到极点的情绪——有悲伤,有怜惜,还有一种……仿佛透过他在看另一个人的恍惚。他心中闪过一丝莫名的异样,但并未深想,只当是李辛天性善良,尤其做了母亲后,对孩子格外心软。

“小孩子怕生,我们别打扰他了。”段瑾洛轻轻扶起李辛,对黎渊明歉意地笑了笑。

宴会的喧嚣依旧,祝福声、欢笑声不绝于耳。段瑾洛觉得这就是他拥有的、最圆满的幸福。

而李辛却知道,命运的齿轮,从这一刻起,已经再次悄然啮合。那个名为“黎烬”的宿命,正以另一种她始料未及的方式,重新出现在她的生命轨迹里。

这一世,没有了灵魂的纠葛,等待这个孩子的,会是什么?而她,这个承载了过往所有记忆的融合体,又该如何面对这个既是“自己”又是“陌生人”的存在?

有时候,或许我们所处的世界,真的就是一个早已写好的剧本。无论中间有多少曲折、错过,甚至人为的阻隔,那些注定要产生深刻联结的灵魂,总会在某个不经意的拐角,以某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再次相遇。

周岁宴的喧闹中,孩子们自有他们的小天地。段希辰,这个继承了父亲沉稳外表、内里却敏锐感知力的孩子,很快就被角落里那个过分安静、也过分漂亮的“小哥哥”吸引了目光。

黎烬独自坐在远离人群的沙发上,手里无意识地捏着沙发流苏,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像一尊精致的瓷娃娃。周围的热闹仿佛与他隔着一层透明的屏障。

段希辰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他站在黎烬面前,好奇地打量着这个看起来比自己大不了几岁,却散发着完全不同气息的男孩。

“哥哥?”段希辰试探性地叫了一声,声音清脆。

黎烬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极其缓慢地转过头,那双漂亮却空洞的眸子,对上了段希辰清澈好奇的目光。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似乎在处理这个外来信息。过了好几秒,才从喉咙里发出一个极轻的单音:“……嗯?”

这声回应,与其说是回答,更像是一种无意识的确认,确认有外界刺激存在。

就是这声模糊的“嗯”,却让段希辰像是得到了某种许可,胆子瞬间大了起来。他伸出小手,自然而然地拉住了黎烬微凉的手指,咧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哥哥,你一个人坐在这里多没意思呀!我带你去玩好不好?我们家后院有个很大的游戏室!”

黎烬的手指在被触碰的瞬间瑟缩了一下,但并没有用力抽回,只是任由段希辰拉着。他似乎不理解“玩”的具体含义,但段希辰身上散发出的热情和善意,像一股暖流,悄无声息地渗透了他那层自我封闭的壁垒。

段希辰见他没有拒绝,高兴极了,牵着他的手就往游戏室走。一路上,他小嘴就没停过,完全自问自答,一个人撑起了整场对话:

“哥哥,你不爱说话吗?没关系,我说给你听!”

“哥哥你看,这个仿真赛道酷不酷?我爸爸给我买的!”

“哥哥,你尝尝这个草莓蛋糕,可好吃了!我偷偷给你拿的!”

“哥哥,你长得真好看,像画里的人一样。”

黎烬大部分时间都只是沉默地跟着,偶尔在段希辰把蛋糕递到他嘴边时,会迟疑地张开嘴,小小地咬一口,然后继续用那双空茫的眼睛看着兴致勃勃的段希辰。他最多的回应,依旧是那个简单的“嗯”,但频率似乎比刚才高了一点点。

黎渊明远远看着儿子被段家的小少爷拉着到处跑,虽然儿子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竟然没有表现出往常那种对陌生环境和接触的强烈抗拒,甚至……似乎有了一丝微弱的回应?他心中一阵激动。他巴不得儿子能多和同龄人接触,自然不会阻止,反而用鼓励的眼神望着他们。

段瑾洛也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形,看着自家儿子难得表现出“小主人”的热情,牵着那个安静得过分的黎家小子,倒也觉得画面和谐。小孩子嘛,能玩到一起去总是好事,他也便由着他们去了。

唯有李辛。

她站在不远处,目光复杂地追随着那两个手牵手的身影。看着段希辰对黎烬那毫无理由的、天然的亲近和维护;看着黎烬虽然茫然,却奇迹般地允许了段希辰的靠近和触碰;看着大儿子那一脸“我捡到宝了”的兴奋模样,嘴里不停念叨着“哥哥真好”、“哥哥最安静”……

李辛的心绪翻腾得厉害,最终化作一声极轻、却包含了万千情绪的叹息,融入了宴会的喧嚣中。

命运……就是这么神奇且不可理喻吗?

在她所属的那个时空轨迹里,段希辰对黎烬(成年后的他)产生了超越界限的、复杂的情感。而在这里,在一切都还未开始、甚至可能永远不会按照原有轨迹发展的此刻,命运的丝线却又一次,以一种最纯粹、最不设防的方式——孩童间的友谊为开端——将这两个孩子紧密地缠绕在了一起。

绕过了灵魂的纠葛,绕过了身份的壁垒,甚至绕过了疾病的障碍,仅仅因为一次偶然的相遇,段希辰就那样义无反顾地、主动地走向了黎烬,而黎烬,也向他微微开启了一丝心门。

李辛仰头将杯中微涩的酒液饮尽,冰冷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无法浇灭心底那份莫名的怅惘与一丝……或许是来自融合灵魂深处的、对“黎烬”这个存在本身的、跨越了时空的怜惜与担忧。

宴会仍在继续,成人的世界觥筹交错,而孩童的王国里,一段崭新的、无人能预知未来的缘分,已然悄然埋下了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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