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庆的春节气氛还没完全散去,桐花巷里还残留着鞭炮的红纸屑和淡淡的硝烟味。正月十五刚过,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便狠狠砸向了理发店老陈家。
这天下午,街道办的彭振主任和妇联的包巧巧同志,陪着县计生办的贾仁义副主任,带着七八个面色冷峻的下属,气势汹汹地闯进了桐花巷,直奔老陈头的理发店。
街坊们起初还没在意,以为是正常的公务巡查。直到看见那伙人直接推开理发店的门,贾副主任尖利的嗓音划破了巷子的宁静,大家才意识到出大事了。
“陈文华!吴钢铁!出来!”贾仁义叉着腰,站在店堂中央,语气咄咄逼人,“有人举报!你们身为国家工作人员,公然违背计划生育政策,怀了二胎!胆子不小啊!”
老陈头正在给客人刮脸,剃刀差点脱手。向红从里间跑出来,脸色瞬间白了。陈文华和吴钢铁闻声也从后院过来,吴钢铁挺着已经八个月的孕肚,行动有些不便,脸上血色尽褪。
“贾主任,这……这话从何说起?”陈文华强自镇定,试图讲理,“我们……”
“什么从何说起!”贾仁义不耐烦地打断他,指着吴钢铁隆起的腹部,“证据确凿!还想抵赖?身为人民教师,知法犯法!给我把她带走,立刻去医院做引产手术!”
他一声令下,身后几个壮实的下属就要上前拉人。
“不准动我儿媳妇!”老陈头扔下剃刀,猛地挡在吴钢铁身前,花白的胡子气得直抖。向红也扑过去,死死护住儿媳,哭喊着:“不能啊!领导!孩子都八个月了!是一条命啊!求求你们了!”
“爸!妈!”吴钢铁又惊又怕,浑身发抖,眼泪直流。
陈文华气得眼睛都红了,张开手臂拦住那些人:“你们讲不讲道理!政策是政策,可孩子这么大了,引产有多危险你们不知道吗?这是谋杀!”
“少废话!抓的就是你们这种典型!阻碍执法,罪加一等!”贾仁义根本不听,厉声催促手下,“还愣着干什么!动手!”
这边的激烈争吵和哭喊声早已惊动了整条巷子。邻居们纷纷放下手里的活计围拢过来。李家、王家、朱家、蔡家……几乎家家都出了人。
“贾主任,消消气,有话好好说!”
“是啊,吴老师身子重了,经不起折腾啊!”
“看在孩子都快足月的份上,高抬贵手吧!”
街坊们七嘴八舌地帮着求情,试图拦住那些要动手的人。现场一片混乱,哭喊声、争吵声、劝解声混杂在一起。
贾仁义见这么多人阻拦,更加恼怒,指着众人威胁道:“干什么?都想阻碍公务是吧?信不信我把你们都抓起来!”
眼看冲突就要升级,街道办的彭振主任急得满头大汗。他挤到陈文华身边,猛地拉住他,飞快地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陈文华先是愕然,随即眼中闪过一丝绝处逢生的光芒,重重地点了下头。
站在人群稍前方的李锦荣和李柄荣兄弟俩,隐约听到了“医院”、“医生”、“赶紧”几个词,互相对视一眼,立刻明白了什么。
李锦荣猛地站出来,对贾仁义说:“贾主任!我们不是要阻碍执法!是陈老师他们一时想不通!我们劝劝他,让他亲自送吴老师去医院,配合领导工作!这样拉拉扯扯的,万一出点事,对吴老师身体不好,您脸上也不好看不是?”
贾仁义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又看看周围群情激愤的邻居,似乎也觉得硬来可能真会出事,勉强哼了一声:“哼!最好是这样!陈文华,你亲自送你老婆去医院!要是敢耍花样,有你们好果子吃!”
陈文华咬着牙,搀扶起几乎瘫软的妻子。李锦荣和李柄荣立刻上前:“文华,我们陪你一起去!有个照应!”
三个人,搀扶着哭泣不止、脚步虚浮的吴钢铁,在一群计生办人员的“护送”下,艰难地走出了桐花巷,往县医院走去。身后留下老陈头和向红绝望的哭声和邻居们忧心忡忡的目光。
那一夜,桐花巷许多人家都亮灯到很晚,人心惶惶,都在担忧着陈家的命运。
直到深夜,万籁俱寂之时,几道黑影才悄悄回到巷口。是陈文华和李家兄弟。陈文华怀里似乎紧紧抱着一个用棉袄裹着的、小小的包袱。
他们悄无声息地溜进陈家。老陈头和向红根本没睡,立刻打开了门。
油灯下,陈文华小心翼翼地掀开棉袄一角,露出一个瘦瘦小小、皱巴巴、仿佛小猫一样的男婴!孩子睡得正熟,呼吸微弱。
“这……这是……”老陈头和向红惊呆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陈文华压低声音,眼圈通红,带着后怕和一丝庆幸,哽咽着解释:“是彭主任……彭主任悄悄给我出的主意……让我们抢在贾仁义他们前面,赶紧找认识的医生……求他无论如何,孩子别弄死……”
李锦荣接口道:“我正好认识县医院的一个大夫,以前药店给他供过药材……我们仨一路跑过去,抢先把五十块钱塞给那主刀的医生……跪下来求他……求他看在孩子都快足月的份上,手下留情,给条活路……”
李柄荣也心有余悸地说:“那医生……那医生最后收了钱,叹了口气,说造孽……手术完后,他偷偷把这个……把孩子抱给了我们,还给了个死婴让贾仁义他们拿去交差了……说就当是手术没成功……钢铁她……她受了老大的罪,人都虚脱了,还在医院躺着观察……”
原来,那场所谓的“引产手术”,在彭主任的急智、李家兄弟的人情和金钱、以及那位医生残存的恻隐之心下,偷梁换柱,硬是从政策铁拳下,抢回了一条微弱的小生命。
老陈头和向红看着襁褓中那个来之不易的孙子,老泪纵横,对着李家兄弟就要下跪道谢,被赶紧扶住。
“快别这样,陈叔,街里街坊的,应该的……”李锦荣连忙说。
“孩子得藏好,千万不能声张……”李柄荣提醒道。
陈家紧闭门窗,看着这个差点失去的孩子,又是心酸又是庆幸。油灯摇曳,映照着老人脸上的泪痕和婴儿微弱的呼吸。这个正月,对桐花巷和老陈家来说,注定是一场惊心动魄、永生难忘的劫后余生。而还在医院的吴钢铁,身心所承受的创伤,则需要更长的时间来愈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