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与父亲王兴的谈话,最终不欢而散。
王美鼓足勇气,在面馆打烊后,叫住了准备去算账的父亲。“爸,我想跟您说说我的事。”
王兴抬起头,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也带着一丝期盼,以为女儿终于想通了。“啥事?有看中的对象了?”
王美摇摇头,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和而坚定:“爸,我现在真的不想考虑结婚的事。工坊刚接了港商的大单,正是关键时候,金妮姐又……厂里一堆事,我分不开身,也没那个心思。我觉得现在这样挺好,能做事,能挣钱,心里踏实。”
王兴脸上的期盼瞬间凝固,转而变成了不解和恼怒:“踏实?一个女人家,到了年纪不结婚,被人戳脊梁骨,叫踏实?美美,你别犯糊涂!工作能干一辈子?等你老了,没个男人没个孩子,谁管你?你看隔壁巷子的老姑娘,现在过的是什么日子?”
“爸,时代不一样了!我不是非得靠男人才能活!”王美试图讲道理。
“什么时代不一样!女人归根到底就是要嫁人生子!”王兴的声音拔高了,他无法理解女儿脑子里这些“离经叛道”的想法,“你都二十四了!再过一年二十五,就是老姑娘了!到时候好人家都挑完了,你还能找什么样的?难道真要找个二婚的?或者瘸子瞎子?”
“老王!你胡说什么呢!”钱来娣从厨房出来,急忙打断丈夫的口不择言,她心疼地拉住女儿的手,“美美,别听你爸瞎说!妈知道你现在心思在工作上,不急,咱不急啊……”
“不急不急!你就知道惯着她!”王兴火气上来,冲着妻子也吼了一句,“都是你把她惯得心比天高!一个面馆老板的女儿,还想学人家蔡金妮当女强人?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这话像针一样扎进王美心里。她看着父亲因愤怒而有些扭曲的脸,只觉得一阵心寒和无力。沟通的桥梁仿佛瞬间崩塌,她再多说什么,父亲也听不进去了。
“反正我的事,我自己做主!”王美丢下这句话,红着眼眶跑回了自己房间,重重关上了门。门外,是王兴粗重的喘息和钱来娣无奈的劝解声。
这次失败的谈话之后,家庭气氛降到了冰点。王美尽量早出晚归,避免和父亲碰面。王兴则憋着一股劲,觉得不能再由着女儿胡闹下去。
几天后,他悄悄请来了堂姐,也就是桐花巷有名的王媒婆。
王媒婆揣着瓜子,笑眯眯地登门,对着王兴拍胸脯:“大兄弟,你放心!美美这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模样周正,又有正式工作,好找!包在我身上!”
王美得知后,气得浑身发抖,但看着母亲钱来娣担忧又恳求的眼神,以及父亲那不容置疑的态度,她终究还是碍于亲人颜面,不情不愿地答应去见见。她心里存着一丝侥幸,或许……或许真有合适的呢?
然而,接下来的相亲经历,彻底击碎了她这丝侥幸,变成了一场令人目瞪口呆的闹剧。
一号男嘉宾:马来顺,29岁,机械厂搬运工。
见面约在人民公园的长椅上。男人高高大大,皮肤黝黑,穿着洗得发白的工作服,眼神带着一种审视货物的挑剔。
“王美同志是吧?我情况王姨应该跟你说了,我离过婚,有个儿子五岁,跟我。”他开门见山,语气没什么温度,“你年纪是不小了,长得嘛……也一般。不过听说你在纺织厂工坊有正式工作,这点还行。”
王美耐着性子听着,心里已经凉了半截。
马来顺接着道:“我妹妹今年顶替我妈进了街道纸盒厂,是临时工,不稳定。你看,你要是愿意把你纺织厂的工作让给她,我就同意跟你处处对象。结了婚,你就在家带孩子照顾老人,我工资够养活你们。”
王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看着对方那理所当然的表情,深吸一口气,挤出一个假笑:“马同志,您妹妹的工作,还是她自己努力吧。我还有事,先走了。”说完,起身就走,留下马来顺在后面不满地嘀咕:“嘁,还不乐意?装什么清高!”
二号男嘉宾:苗会军,30岁,屠宰场工人。
这次约在一个小饭馆。男人膀大腰圆,身上似乎还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腥气。他一坐下,就上下打量王美,然后满意地点点头。
“王美同志,你家情况王姨说了,父母开面馆,家里三个孩子,你是老大?”他问。
王美点头。
“好!兄弟姐妹多好!说明你妈能生养!”苗会军眼睛一亮,声音洪亮,“我前头那个,就是不下蛋的母鸡,看了十年医生,屁用没有!我这才离的!”他凑近一点,压低声音,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探究,“那个……王美同志,我问你个事,你别介意哈。你跟你前头谈的那个对象……有没有……那个过?我跟你说,我这人实在,要是你不是黄花大闺女了,我可瞧不上,不干净!”
王美瞬间气血上涌,脸涨得通红,是气的!她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音。“苗同志,您还是去找个您觉得‘干净’的吧!”她几乎是咬着牙说完,转身就走,多待一秒都觉得恶心。
三号嘉宾:包良成,26岁,供销社会计。
经历了前两位,王美对第三位几乎不抱任何希望。见面地点在供销社旁边的茶馆。男人倒是长得高瘦挺拔,穿着中山装,戴着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只是眼底带着浓重的青黑,显得有些阴郁。
他坐下后,先是仔细看了看王美的手(大概是看是不是干活的粗糙手),然后推了推眼镜,开口问道:“王美同志,你在纺织厂工坊,现在一个月工资加奖金是多少?听说你们接了港商订单,应该不少吧?”
王美忍住不适,报了个数。
包良成点点头,拿出一个小本子和钢笔,一边记一边说:“嗯,还可以。那你家里呢?你父母开面馆,这些年应该有些积蓄吧?结婚的话,你们家能出多少?”
王美愣住了。
包良成抬起头,表情严肃而理所当然:“王美同志,既然要组成家庭,经济问题必须明确。我的意思是,结婚后,你的工资,还有你家的积蓄,最好都交给我来统一管理。我母亲身体不好,常年卧床需要人伺候,你嫁过来,首要任务就是照顾好她。我工作忙,家里的事,以后就全靠你了。”
看着包良成那副精于算计、仿佛在谈一笔生意而不是婚姻的模样,王美只觉得一股荒谬感直冲头顶。她再也忍不住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着笑着,眼泪都快出来了。
她站起身,看着一脸错愕的包良成,一字一句地说:“包会计,您这账算得真精。可惜,我不是您要采购的那捆白菜。您还是留着您的本子和笔,去找个愿意倒贴钱还自带保姆的冤大头吧!”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茶馆,只觉得外面的空气虽然寒冷,却无比清新。这一场场闹剧般的相亲,像一面照妖镜,让她看清了许多东西,也让她更加坚定了自己内心的选择。她王美,绝不将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