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美和范建国分手的事,像一颗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迅速在纺织厂和桐花巷泛起了涟漪。毕竟两人之前已经谈婚论嫁,范建国还正式上门拜见过家长,这突然的决裂,想不引人注意都难。
纺织厂里流言四起。有说范建国在省城早有对象,玩弄王美感情的;有猜是王家嫌弃范建国家在外地,条件不够好的;更有甚者,隐晦地提及范建国可能身体或家庭有什么隐疾被王家发现了……各种猜测甚嚣尘上,说什么的都有。
然而,与厂里的纷纷扰扰不同,桐花巷的邻居们对此却大多保持了沉默和一种心照不宣的体谅。大家都是几十年的老街坊,看着王美从小长大,知道她是个老实本分的好姑娘。这次分手后,王美明显消瘦憔悴了下去,眼神里没了往日的光彩,下班就躲回家,轻易不出门。这情形,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受了情伤,吃了大亏。
于是,巷子里反而没什么人当面议论或去王家打听。遇到王美,顶多就是温和地打个招呼,绝口不提范建国半个字。李家豆腐坊偶尔会让李定豪送碗刚点的热豆腐脑过去;蔡金妮更是常常来找王美,拉她出去散步散心;连张寡妇见了钱来娣,也只是拍拍她的手,叹口气说句“孩子心里苦,慢慢就好了”。这种无声的关怀和理解,让正处于痛苦中的王美和家人,感受到了一丝来自街坊的温暖。
当然,也有例外。田红星就是那个例外。
她在“尤其好”糕点店里,一边嗑着瓜子,一边幸灾乐祸地对丈夫和儿子说:“哼!我就说嘛!大学生技术员哪能真看上她一个捞面条的?肯定是玩腻了就甩了!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就想攀高枝?这下摔惨了吧!活该!”
她正说得起劲,一直闷头揉面的尤长贵忽然罕见地沉声喝了一句:“你少说两句吧!积点口德!”
正在柜台后发呆的尤亮也猛地抬起头,烦躁地冲母亲吼了一句:“妈!你烦不烦啊!人家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田红星被丈夫和儿子同时怼了,愣了一下,顿时觉得脸上挂不住,把瓜子一摔:“我怎么了我?我说错什么了?你们爷俩今天吃枪药了?”但看儿子脸色实在难看,她到底没再继续嚷嚷,只是嘀嘀咕咕地抱怨着“一个个都胳膊肘往外拐”。
这天下午,田红星接到了大姐田红旗的电话,让她晚上去家里一趟,顺便把嫂子刁春花也叫上,说是“有要紧事商量”。
田红星一听,立刻心花怒放,以为是姐姐和嫂子给她家尤亮物色到了好对象,赶紧打扮一番,又通知了刁春花,两人一起去了机械厂家属院。
到了田红旗家,只见田红旗脸上带着一种慎重又有点得意的表情。她给两人倒了茶,才缓缓开口:“叫你们来,是想让你们帮我参谋参谋。我托人给我们家爱东介绍了个对象,是县医院的一个护士,姓唐。”
田红旗细细介绍起来:“小唐护士今年二十二,卫校毕业的,正式工。家里父母都是县卫生局的干部,哥哥更厉害,是县粮食局的财会科长!家世那是没得说!我见过那姑娘照片,模样也挺周正。就是……就是我们家爱东吧,你们也知道,在粮食局就是个普通科员,我怕人家姑娘家门槛高,看不上咱。所以叫你们来,帮我琢磨琢磨,这事成算大不大?该怎么进行下一步?”
田红旗说得清楚,这是给她自己儿子古爱东介绍的对象。
可田红星和刁春花先入为主,早就认定了田红旗叫她们来是为了尤亮的事!两人听完田红旗的介绍,眼睛都亮了!
刁春花第一个拍大腿:“哎呦喂!红旗姐!这条件还有啥说的?太好了啊!护士!卫生局干部家庭!粮食局科长的妹妹!这要是成了,亮子可真是攀上高枝了!祖坟冒青烟啊!”
田红星更是喜得眉飞色舞,仿佛那优秀的小唐护士已经是她囊中之物:“就是就是!大姐!你太有本事了!这姑娘听着就比那蔡金妮强一百倍!不不不,根本不能比!人家是金凤凰!什么时候安排见面?我得赶紧让亮子好好准备准备!”
田红旗被两人说得一愣,连忙摆手:“哎,不是……你们搞错了!我是说给我们家爱东介绍的!”
正在兴头上的田红星和刁春花哪里听得进去,只当是田红旗谦虚或者想再确认一下,连连说道:
“知道知道!爱东条件好,不愁找!这个就先紧着亮子嘛!”
“就是!红旗姐你放心,亮子要是能成,一辈子记得你这个大姨的好!”
田红旗解释了几次,都被两人兴奋地打断,最后也只能无奈地摇摇头,随她们去了。心想反正最后安排见面时她们就知道了。
田红星和刁春花喜滋滋地回了家,一路上还在畅想着尤亮娶了卫生局干部女儿后的风光场面。
晚上回到家,田红星迫不及待地向丈夫和儿子宣布了这个“天大的好消息”:“长贵!亮子!大喜事啊!我大姐给亮子说了门顶好的亲事!县医院的护士!父母都是卫生局的官!哥哥是粮食局的科长!这回可是真正的千金小姐!”
尤长贵听得一愣一愣的。尤亮也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但随即又黯淡下去,没什么兴趣地低下头。
只有正在埋头吃饭的小女儿尤甜甜,眨巴着眼睛,冷不丁冒出一句:“妈,你听错了吧?大姨有那么好的资源,不先紧着爱东表哥?怎么会先想到我哥?”
田红星正沉浸在美梦里,被女儿泼了冷水,顿时不悦:“去去去!小孩子懂什么!你大姨眼光高着呢!一般的姑娘哪配得上你爱东表哥?这个啊,肯定是她觉得特别适合你哥!没错!就是这样!”
她越想越觉得有理,信心十足,已经开始盘算着见面时该让儿子穿什么、带什么礼物了。完全没想过,这或许只是一场一厢情愿的巨大误会。而尤亮对此,依旧是一副事不关己、麻木不仁的样子。只有尤甜甜撇撇嘴,觉得母亲高兴得太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