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中旬,暑气正盛,学期正式结束,一切尘埃落定。
陈文华和吴钢铁的离职手续终于办妥了。当那张薄薄的、盖着红印的离职证明拿到手时,两人心里百感交集。失落、不舍、对未知的惶恐,但更多的,是一种挣脱枷锁般的轻松和破釜沉舟的决心。他们不再是公家人了,从此以后,前程命运都要靠自己双手去打拼。
与此同时,一个更重要的变化也随之而来——那个在惊心动魄中降临、在提心吊胆中被藏了半年多的小生命,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出现在人前了!
老陈头和向红看着儿子儿媳终于迈出了这一步,心里虽然依旧充满担忧,但也知道这是无奈之下最好的选择。老两口商量了一下,决定在家里办个简单的宴席。
“得请街坊邻居们都来坐坐。”老陈头对向红说,“这段日子,要不是大家伙帮衬,咱们这家早就散了。得好好谢谢人家。”
向红红着眼圈点头:“是啊,也该让安安……见见人了。这孩子,苦命啊,生下来就没见过几天太阳。”
他们说的“安安”,是孩子出生后取的小名,只图个平平安安的念想。如今,儿子儿媳即将远行,孩子也要正式有个大名了。
陈文华和吴钢铁抱着瘦小却眼神明亮的儿子,心里满是愧疚和怜爱。吴钢铁摸着孩子的小脸,轻声说:“文华,咱们要走了,给孩子取个大名吧。不能老是安安、安安地叫。”
陈文华沉思了一会儿,看着窗外熙攘的桐花巷,又看了看怀里的孩子,目光逐渐变得坚定:“咱们决定下海经商,去闯一片新天地。这孩子也跟着我们迎来新生。就叫‘海’吧,陈海。希望他像大海一样,有包容一切的胸怀,也有搏击风浪的勇气!也希望我们这次南下,能真的闯出个名堂来!”
“陈海……”吴钢铁喃喃念了两遍,点了点头,“好!就叫陈海!”
宴席的日子定在一个周末的傍晚。陈家小小的理发店提前打了烊,屋里屋外摆开了几张桌子,虽然简陋,但收拾得干干净净。向红和吴钢铁使出浑身解数,做了几样拿手好菜,虽然比不上餐馆的精致,但分量十足,透着浓浓的诚意。老陈头拿出了珍藏好久的一瓶白酒。
收到邀请的邻居们陆续来了。李家、王家、朱家、蔡家、乔家……几乎整条巷子的人都到了。大家心照不宣,都带了点小礼物,或是给孩子的小衣裳,或是路上吃的干粮,或是几句真诚的祝福。
宴会开始前,老陈头端着酒杯,声音有些哽咽,向来帮忙的邻居们深深鞠了一躬:“老少爷们,婶子姐妹们!我老陈……谢谢大家了!这段日子,要不是你们……我们这家……就完了!谢谢!谢谢大家!”朴实的话语,道不尽心中的感激。
向红抱着终于可以见光的小孙子陈海,给大家看。孩子虽然瘦小,但眼睛乌溜溜的,很精神,也不怕生,好奇地看着一屋子人。
“哎呦,这孩子,长得真机灵!”
“像文华,你看那眉眼!”
“取了啥大名啊?”
“叫陈海!他爹妈给取的,说希望像大海一样!”向红骄傲地说。
“陈海!好名字!大气!”
邻居们纷纷夸赞,送上祝福,屋子里充满了久违的热闹和温馨气氛。大家默契地绝口不提之前的风波和未来的艰难,只是喝酒、吃菜、说笑,用最朴实的方式表达着对陈家的支持和不舍。
李柄荣看着这一幕,听着陈文华说起南方的见闻(从他大姐那听来的)和打算,心里的那团火越烧越旺,忍不住多喝了两杯,跟陈文华聊了很多。
王美看着吴钢铁,虽然依旧清瘦,但眉宇间那股被压抑的死气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柔韧的坚强,她心里也暗暗佩服。
蔡金妮偷偷塞给吴钢铁一个小红包,低声说:“吴老师,一点心意,路上买糖吃。加油!”
宴会持续到很晚。月光洒在桐花巷的青石板上,安静而温柔。送走了邻居,陈家一家人站在门口,看着生活了多年的巷子,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有对故土和熟悉生活的眷恋不舍,有对未来的迷茫担忧,但更多的,是一种相互扶持、共同面对未知的勇气和决心。告别是为了更好的新生。陈海在奶奶怀里咿呀了一声,仿佛也在为这个家的新旅程,发出稚嫩的注脚。
桐花巷的这个夏夜,充满了离别的不舍,也洋溢着新生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