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家那摊烂泥般的丑闻还在桐花巷的唾沫星子里发酵、翻滚,牵扯着相关人等的神经,看不到解决的尽头。而与此同时,另外两条截然不同的命运轨迹,正在这片喧嚣的背景下,划出冰火两重天的弧线。
刘峥自那日河堤与蔡金妮彻底决裂后,整个人就像被抽走了主心骨。他依旧每天骑着那辆绿色的自行车,驮着沉重的邮包,穿行在花城县的大街小巷,但魂儿似乎丢在了那个暮色四合的河边。
他变得沉默寡言,眼神空洞,反应也迟钝了许多。以往精准无比的投递,开始频频出错。不是把东街王家的汇款单塞进了西街李家的门缝,就是把该送去县委的信件误投到了居民区。有两次甚至因为心神恍惚,差点撞上路边突然窜出来的小孩,惊出一身冷汗,引来孩子家长的一顿斥责。
“刘峥,你最近怎么回事?魂不守舍的!”邮局的老主任皱着眉找他谈话,看着他消瘦的脸颊和浓重的黑眼圈,语气带着责备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三次投递错误了!再这样下去,可是要受处分的!”
刘峥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桌角,声音沙哑:“主任,对不起……我……我会注意的。”
他知道自己状态不对,可脑子里全是蔡金妮决绝的眼神和那些冷静到残酷的话语。“我们不合适”、“我想要的生活不一样”……这些字眼像魔咒一样反复回响,将他那颗初恋的、毫无保留捧出的心,碾得粉碎。他试图用忙碌麻痹自己,可越是穿行在熟悉的街道,看到那些曾经和蔡金妮并肩走过的地方,心口的疼痛就越是清晰。工作上的失误,不过是内心巨大空洞的外在表现罢了。
刘家人看着他一蹶不振的样子,又是心疼又是焦急。刘母偷偷抹泪,刘静则更是将一腔怒火都转移到了蔡金妮身上,认定是这个“不识好歹”的女人把她弟弟害成了这样。
与刘峥的消沉颓丧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蔡金妮和王美全身心投入的蜀绣工坊。
在经历了初期的艰难筹建和无数个挑灯夜战的日夜后,工坊的第一批样品终于制作完成。那是一件融合了传统蜀绣“鲤鱼莲花”纹样与现代剪裁风格的的真丝衬衫,以及一套小巧精致的双面绣台屏。丝线光泽莹润,针脚细密均匀,图案寓意吉祥,既有传统工艺的底蕴,又不失现代审美的大气。
当蔡金妮和王美将这两件样品连同详细的产品说明和报价单,郑重地放在厂长奚青柏的办公桌上时,这位年轻的厂长眼中露出了毫不掩饰的赞赏。
“好!非常好!”奚青柏仔细查看着样品的每一个细节,语气振奋,“工艺精湛,设计也有新意!完全有实力去冲击高端市场和外贸市场!”
他立刻行动起来,亲自带着样品和蔡金妮,奔赴省城,辗转找到了负责工艺品出口的外贸公司。凭借着样品过硬的质量、独特的地域文化特色以及奚青柏专业的推介和诚恳的态度,他们竟然真的打动了一位来自首都的外贸公司代表!
经过几轮紧张的洽谈和细节磋商,花城县纺织厂蜀绣工坊,成功拿下了有史以来第一张外贸订单——为首都外贸公司生产一批高端蜀绣真丝围巾和定制礼服配件!虽然首批订单数量不算巨大,但其象征意义和带来的口碑效应是无法估量的!
消息传回花城县纺织厂,如同在沉寂的湖面投下了一颗重磅炸弹,瞬间点燃了全厂职工久违的激情与希望!
“成功了!咱们厂的蜀绣产品卖出去了!还是外贸订单!”
“是蔡金妮和王美她们搞的那个工坊!”
“太好了!厂子有救了!不用下岗了!”
“快!通知下去,相关车间立刻恢复生产!优先保障蜀绣工坊的原料供应!”
车间里停滞许久的机器再次轰隆隆地响起,久违的忙碌身影和喧闹声重新充斥厂房。虽然只是部分车间复工,但这无疑是一针强心剂,让笼罩在纺织厂上空许久的阴霾被驱散了大半。工人们脸上露出了许久未见的笑容,互相传递着这个好消息,干劲十足。
蔡金妮和王美作为头号功臣,被工友们围在中间,接受着大家的祝贺和感谢。蔡金妮看着眼前热火朝天的景象,眼眶微微发热,这几个月的辛苦、压力和曾经的委屈,在这一刻都化为了巨大的成就感和前行的动力。她终于用自己的努力,证明了这条路的可行性,也为厂子,为自己,闯出了一片新的天地。
纺织厂复工、蔡金妮立功的消息,同样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了花城县。
当刘静从旁人口中听到这个消息时,她正在家里择菜。她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脸色迅速阴沉下来,手里的芹菜被她狠狠掐断,扔进盆里,溅起一串水花。
“哼!瞎猫碰上死耗子!”她从鼻子里冷哼一声,语气充满了酸葡萄心理,“不过是走了狗屎运,拿了个小订单,有什么了不起的?瞧把她能的!”
她越想越气,尤其是想到弟弟刘峥现在还因为那个女人萎靡不振、工作出错,而蔡金妮却混得风生水起,成了厂里的红人,这种强烈的反差让她心理极度失衡。
“要不是我们小峥当初瞎了眼看上她,她能有机会在厂里出头?现在倒好,利用完就一脚踹开,转头就去巴结厂长了!我看她那工坊,指不定是靠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才搞起来的!”恶毒的猜测不受控制地从她心底滋生,她愤愤地对着空气咒骂,“得意什么!我看她能得意多久!这种忘恩负义的女人,迟早有她哭的时候!”
她打定主意,晚上要再去好好“劝劝”弟弟,绝不能让他再为这种女人伤心。在她看来,蔡金妮的成功,不仅是对她弟弟的背叛,更像是对她和她所信奉的那种安稳价值观的挑衅和羞辱。
桐花巷的秋日,一边是尤家剪不断理还乱的伦理悲剧,一边是刘峥失魂落魄的情感寒冬,而另一边,则是纺织厂重获新生的蓬勃朝气与蔡金妮事业起航的熠熠生辉。几家欢乐几家愁,人性的坚韧与脆弱,奋进与沉沦,在这条普通的巷弄里,交织出一幅复杂而真实的时代图景。刘静心中那点因嫉妒而燃起的阴暗火苗,似乎预示着,即便在希望重生的时刻,暗流也并未完全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