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沿着空无一人的街道,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
脚下的石板路湿滑,缝隙里长满了青苔。浓雾像有生命般在他身边缭绕,将整个世界都染上了一层死寂的灰白色。那个在巷口一闪而过的老人,如同一个恐怖的符号,烙印在了他的脑海里。
那不是活人。
林默很确定。那个老人更像是一个被设定好程序的幻影,重复着生前的某段轨迹。这个认知让他浑身发冷。如果镇上的人都是这样的“幻影”,那他现在就是行走在一座巨大的、活生生的墓地里。
他必须找个地方躲起来,一个能隔绝外界窥探,又能找到线索的地方。
他的目光在街道两旁的建筑上逡巡。杂货铺,民居,小饭馆……这些地方太小,太封闭,一旦被堵住,就是瓮中捉鳖。他需要一个更开阔,更有价值的目标。
很快,他的视线被主街旁一栋明显比周围建筑更宏伟的楼房吸引了。
那是一栋两层高的灰色砖楼,门前有几级宽阔的石阶,风格比周围的木质民居要正式得多。浓雾也无法完全掩盖它的轮廓。他小心翼翼地靠近,看到门旁墙上挂着一块被锈迹侵蚀得不成样子的铜牌。
林默凑近了,用袖子擦去上面的污渍,几个模糊的刻字显露出来——【安平镇立图书馆】。
就是这里了。
林默的心跳不由得快了几分。图书馆,一个储藏着一个地方历史与记忆的场所。如果说这个被诅咒的小镇有什么秘密,那答案很可能就藏在这里面。
他走上台阶,两扇厚重的木质大门紧紧关闭着,门上包裹的铁皮已经锈迹斑斑。他伸手推了推,大门纹丝不动,显然是从内部锁死了。
他不甘心,绕着图书馆的外墙开始寻找其他的入口。建筑的侧面是一排排高高的窗户,玻璃上积着厚厚的灰尘,从外面根本看不到里面的情况。而且窗户的位置太高,根本爬不上去。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的时候,在建筑的后方,他发现了一扇不起眼的小门,看起来像是员工通道或者后门。门上是一把现代的球形锁,在周围古旧的环境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他握住门把手拧了拧,果然,也是锁着的。
林默退后一步,盯着那把锁。他现在没有工具,强行破门只会发出巨大的声响,在这死寂的小镇里无异于自寻死路。
怎么办?
他的手下意识地伸进口袋,触碰到了那个冰冷、坚硬的物体——那把【被掰断的黄铜钥匙】。
“被掰断的钥匙,依然有打开锁孔的可能……”
那条神秘短信的内容再次浮现在脑海。
这把钥匙,难道能打开这把现代锁?
这看起来有些天方夜谭。这把钥匙造型古朴,断口参差,怎么看都不可能捅进这个小小的锁孔里。
但在这个鬼地方,常理早已不复存在。
林默深吸一口气,从口袋里拿出了那半截黄铜钥匙。他环顾四周,确认浓雾中没有任何东西在窥视,然后将钥匙的断口对准了锁孔。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用力向前一送。
没有预想中金属碰撞的阻碍感。那半截钥匙的前端,像是穿透了一层水幕,毫无凝滞地没入了锁芯之中。整个过程无声无息,诡异到了极点。
林默感觉自己的手都在发抖。他试探着,轻轻转动了钥匙。
“咔哒。”
一声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轻响,门锁开了。
真的可以!
他心中涌起一阵狂喜,迅速拔出钥匙,拉开门,闪身钻了进去,然后立刻将门轻轻地关上并反锁。
背靠着冰冷的门板,他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图书馆内部一片漆黑,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纸张腐烂和霉菌混合的气味,呛得他差点咳嗽出来。他捂住口鼻,等眼睛稍微适应了黑暗,才敢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
一道苍白的光柱刺破黑暗,照亮了他面前的景象。
这里似乎是一条狭窄的走廊,通往更深邃的黑暗。他顺着走廊向前走了几步,眼前豁然开朗。
一个巨大而空旷的阅览大厅出现在他面前。
高高的穹顶上,有一块巨大的天窗,灰白色的雾光透过积满污垢的玻璃照下来,让整个大厅笼罩在一种阴森的微光中。一排排顶天立地的巨大书架,如同一头头远古巨兽的肋骨,整齐地排列着,延伸向黑暗的远方。
无数的书籍静静地沉睡在书架上,整个空间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林默关掉了手机手电,他不想在这片未知的黑暗中成为一个移动的光源靶子。他借着天窗的微光,开始在大厅里搜索。
根据App的任务提示,“揭开小镇被诅咒的真相”,他需要的是信息。
他很快在书架的侧面找到了区域标识牌,虽然字迹模糊,但还能勉强辨认:“小说”、“传记”、“科学”……他一路找过去,终于在一个偏僻的角落,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本镇纪事】。
这个书架上的书不多,大多是些厚重的、用牛皮或布料做封面的大部头。林默取下了最上面一本看起来最古老的,封面上写着《安平镇志》。
书很沉,他将其搬到附近一张布满灰尘的阅览桌上,翻开了封面。
里面的字迹是手写的,用的是一种很漂亮的毛笔楷书。从建镇历史,到物产风貌,再到名人轶事,记载得非常详细。
林默耐着性子一页页地翻阅。前面的内容都很正常,充满了生活气息。直到他翻到大约五十年前的某一页,笔迹的风格突然变了,变得潦草而急促,仿佛记录者在承受着巨大的恐惧。
“丁卯年,秋。大雾自东面沼泽而来,经月不散。镇中孩童多有梦魇者。”
“雾三月,镇民始有失踪者。先是李家幼子,出门拾柴,再未归。众人寻之,入雾三尺便迷其踪,无果。”
“失踪者日众,人心惶惶。有长者言,此乃‘雾中之物’作祟,为古之邪神,需以祭品安抚,方可平息。”
看到“祭品”两个字,林默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继续往下看。
“镇长与长老合议,决意重启‘慰灵祭典’。于镇中广场筑台,以……为祭。”
关键的祭品信息被一团浓重的墨迹涂抹掉了,根本无法看清。
记录的最后一行字,写得力透纸背:
“祭典毕,次日雾散。天光大亮,然镇中再无欢声。”
林默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他快速向后翻阅,发现这本镇志每隔几年,就会出现一次关于“大雾”和“祭典”的记载。每一次,祭品都被墨迹涂掉。
但他发现了一个可怕的规律。每次祭典之前,都会有一段类似的记载:“有外乡人途经此地,留宿镇中……”
外乡人……
林默想到了自己,想到了那辆满载乘客的客车。一个让他头皮发麻的猜测浮上心头。
这个所谓的“祭典”,献祭的祭品,就是像他一样的“外乡人”!
而那辆客车,就是运送祭品的交通工具!
就在他沉浸在这惊人的发现中时,一个声音打破了图书馆的死寂。
咚……
咚……
咚……
那是一种沉闷而富有节奏的敲击声,从图书馆的深处传来,一下,又一下,不急不缓,却像重锤一样敲在他的心脏上。
林默浑身一僵,猛地合上了书。
声音是从阅览大厅的另一头传来的,那里是借阅台和办公室的方向,完全笼罩在黑暗里。
他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咚……咚……
声音还在继续。他悄无声息地蹲下身,躲在巨大的书架后面,只探出半个头,向声音的来源望去。
他什么也看不见,那里只有一片化不开的浓黑。
过了大约一分钟,那声音突然停了。
整个图书馆再次陷入了绝对的静默,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他的幻听。
林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不敢动,甚至不敢大声呼吸。未知的,才是最恐怖的。
他等了很久,那声音没有再响起。
也许……是自己太紧张了?是老旧建筑发出的怪声?
他慢慢地直起身,准备换个地方继续寻找线索。可就在他转身的瞬间,他的余光瞥见,在远处的黑暗中,似乎有一个人影。
他心脏骤停,猛地将视线转了回去。
借着天窗那点微弱的光,他看清了。
在借阅台的后面,确实站着一个人。那是一个女人的轮廓,穿着一身老旧的图书管理员制服,头发在脑后盘成一个一丝不苟的发髻。
她低着头,手里拿着一个像是印章的东西,正在对着一本摊开的书,机械地、反复地盖着章。
咚……咚……
声音又响了起来,正是他刚才听到的声音。
她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林默的存在,只是沉浸在自己永恒的、重复的动作里。
林默缓缓地、一步一步地向后退去,他只想离这个诡异的身影越远越好。他的脚后跟不小心碰到了身后的书架,发出了一声轻微的“砰”。
声音不大,但在这极致的安静中,却如同惊雷。
远处的“咚咚”声,戛然而止。
林默的血液瞬间凝固了。
他看到,那个女管理员的动作停了下来。然后,她用一种极其缓慢、极其僵硬的姿态,一点一点地,抬起了头。
她的脸,转向了林默的方向。
那是一张脸。
一张……没有任何五官的脸。
没有眼睛,没有鼻子,没有眉毛,只有一片光滑平整的皮肤,像一个被过度打磨的人体模型。
林默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在颤抖,一股无法言喻的恐惧扼住了他的喉咙,让他发不出任何声音。
就在他以为自己会窒息时,那张光滑的脸上,正中央的位置,皮肤突然向内凹陷,裂开了一个完美的、漆黑的圆形孔洞。
那是一个嘴。
它无声地张开,没有发出任何物理上的音波。
但林默的脑海里,却响起了一声足以撕裂神魂的尖啸!那是一种纯粹由恶意和怨毒构成的精神冲击,让他眼前一黑,大脑一片空白,整个人仿佛被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那无面的女管理员,身体开始以一种违反物理定律的姿态,朝着他平移过来。她的双脚没有移动,身体却在地面上顺滑地漂浮,速度越来越快。
那张开着漆黑圆洞的脸,在他的视野中急速放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