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优雅而戏谑的男声,如同戏剧的报幕员,在宣布完“开场”之后,便彻底沉寂了下去。
但他的话语,却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巨石,在八名“演员”之间激起了无法平息的涟漪。
“猜忌的开场”……
仅仅是这个名字,就让刚刚拿到身份卡、心情各异的众人,神经再次绷紧到了极致。
合作?信任?在“背叛者”的阴影下,这些词汇变得无比奢侈和可笑。
每个人都像一只受惊的刺猬,竖起了身上所有的尖刺,警惕地打量着周围的每一个“同伴”。
林默的目光,不动声色地从每个人的脸上扫过。
他看到那个穿着户外夹克、试图领导大家的寸头男人,此刻眉头紧锁,眼神锐利地审视着众人,仿佛想从他们的微表情中找出破绽。
而那个戴着金丝眼镜的职业女性,则抱着手臂,身体微微后仰,这是一个典型的防御性姿态,她冷静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像一座冰冷的雕塑。
那个之前愤怒咆哮的西装男,此刻脸色苍白,紧紧地攥着口袋里的角色卡,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
他看向别人的眼神里,充满了赤裸裸的怀疑和敌意,仿佛每个人都想置他于死地。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对紧紧抱在一起的情侣。
他们形成了一个天然的、排外的小团体。
在这种人人自危的环境下,一个无条件信任你的盟友,是巨大的优势,但同时,也让他们成为了最显眼的目标。如果“背叛者”想要削减人数,瓦解这种两人联盟,无疑是最高效的选择。
林默的心思飞速转动。
七分之一的概率。谁是那只混入羊群的狼?
是那个看起来最沉稳冷静的寸头男?还是那个表现得最无助可怜的连衣裙女孩?或者……就是自己身边某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家伙?
这个游戏最残酷的地方在于,它逼着你去怀疑一切,否定一切。
任何的善意都可能被解读为伪装,任何的冷静都可能被视为胸有成竹。
“各位,”寸头男人再次开口,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规则大家都清楚了。三轮投票,我们只有两次试错的机会。如果我们胡乱投票,只会让‘背叛者’笑到最后。”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
“我建议,在投票开始前,我们先进行一次信息共享。每个人都说说自己被拉进来之前的身份和情况,也许能找到一些共同点。同时,这也是一个互相观察的机会。‘背叛者’为了隐藏自己,在发言时,很可能会露出马脚。”
这个提议听起来合情合理,立刻得到了大多数人的响应。
“我先来,”寸头男人主动站了出来,“我叫洪涛,是个户外领队,退伍兵。被拉进来的时候,我正在家里整理登山装备。我拿到的是‘普通演员’卡。”
他竟然直接公开了自己的身份!
林默心中一动。这种做法非常大胆,相当于把自己放在了明处。好处是能迅速获取一部分人的信任,坏处是,如果“背叛者”也谎称自己是平民,那场面就会变得极其混乱。
“我叫李悦,”那个戴眼镜的职业女性推了推眼镜,声音清晰而冷静,“是一家公司的法务顾问。我在准备一份合同的时候,突然就到了这里。我的身份,也是‘普通演员’。”
“我……我叫张伟……”西装男的声音有些颤抖,但还是强撑着说道,“我是个销售经理……我……我也是普通演员!”
“我叫孙晓晓,”那个一直哭泣的连衣裙女孩抬起头,怯生生地说,“我还是个大二学生……我,我不想死……我也是普通演员……”
随着一个又一个的人报出自己的“平民”身份,气氛变得愈发诡异起来。
所有人都声称自己是“普通演员”。
这就像一个经典的囚徒困境,狼人杀游戏里最常见的开局——狼人悍跳平民,将自己隐藏在大多数人之中。
现在,场上至少有一个人在撒谎。
林默没有急着开口,他看着那个染着黄毛的年轻人,和那对情侣。黄毛小子正一脸不屑地撇着嘴,似乎对这种“幼稚”的自我介绍感到可笑。
“切,谁知道你们说的是真是假,”黄毛小子嗤笑一声,“万一那个什么‘背叛者’就在你们中间呢?我说完了,下一个。”他压根没介绍自己,只是用一种轻蔑的态度敷衍了过去。
这种非合作的态度,立刻让他成为了众矢之的。洪涛和李悦的眉头都皱了起来。
“你!”西装男张伟指着他,“你为什么不介绍自己?你是不是心虚?”
“我心虚你妈啊?”黄毛小子瞬间炸毛,“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高飞!老子就是觉得你们傻逼,一个个急着把底裤都亮出来,被人卖了都不知道!老子也是平民,爱信不信!”
就在场面即将失控的时候,那个优雅的男声再次毫无征兆地响起:
“看来各位演员的交流并不愉快。那么,就让我为你们的表演,增加一些‘道具’吧。”
“第一幕的舞台,已经为你们准备好了。”
话音刚落,正前方那片吞噬一切的舞台黑暗中,传来“嘎吱——”一声巨响,仿佛一扇尘封了百年的大门被缓缓推开。
紧接着,一条由惨白色的聚光灯照亮的、狭窄的通道,从舞台深处延伸出来,一直铺到众人面前。通道的两侧,依旧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后台的门已经为你们打开,”那个声音带着笑意,“在那里,你们或许能找到一些关于‘背卸者’的蛛丝马迹。当然,也可能找到……提前谢幕的快捷方式。”
“给你们一个小时的时间。一个小时后,无论你们是否回来,第一轮投票都将准时开始。”
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去,还是不去?
去,意味着要踏入未知的危险。后台,听起来就比这个观众席要复杂得多,谁知道里面藏着什么?
不去,意味着放弃寻找线索,在一个小时后的投票中,只能凭感觉瞎蒙。那和自杀没什么区别。
“我们别无选择。”洪涛沉声说道,第一个迈开脚步,走向那条光之通道,“分开走,风险太大。我们必须一起行动,至少能互相照应。”
李悦紧随其后,其他人犹豫了一下,也咬着牙跟了上去。高飞虽然嘴上不屑,但身体却很诚实,混在人群中间。林默走在最后,他一边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的黑暗,一边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走在前面的每一个人。
踏入通道的瞬间,一股浓烈的、混合着木头腐朽和厚重尘埃的气味扑面而来。
整个后台像一个巨大的、杂乱的迷宫。无数条粗大的麻绳从高处垂落下来,像上吊者的绳索。
各种各样被白布覆盖的道具,堆积在角落里,形成了奇形怪状的轮廓,仿佛蛰伏的怪物。
墙边立着许多巨大的木板,上面画着森林、城堡、街道等不同的背景,但都已褪色剥落,透着一股衰败的气息。
更让人毛骨悚然的,是那些散落在各处的假人模特。它们有的穿着中世纪的礼服,有的穿着小丑的服装,脸上都带着僵硬而诡异的微笑,空洞的眼眶在昏暗的光线下,仿佛正死死地盯着这群不速之客。
“分头找,但不要离得太远,保持在彼此的视线范围内。”洪涛迅速做出判断,“两人一组,发现任何可疑的东西,立刻大声喊出来!”
这个提议没有人反对。很快,众人自动分成了四组。洪涛和法务李悦一组,他们显然是团队的决策核心。西装男张伟和黄毛高飞被分到了一起,两人互相看不顺眼,隔着老远。那对情侣自然而然地成了一组。
最后,只剩下林默和那个一直很胆怯的女大学生孙晓晓。
“我……我们一组?”孙晓晓的声音带着哭腔,看向林默的眼神充满了依赖和恐惧。
林默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他并不想和一个情绪不稳定的新人组队,但现在没得选。
他们开始在迷宫般的后台里搜索起来。每走一步,脚下的木地板都会发出“嘎吱”的呻吟,在这死寂的环境里显得格外刺耳。
林默的搜索方式很特别,他不像其他人那样,焦急地翻动那些盖着白布的道具,而是将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环境本身。他观察着地上的灰尘厚度,观察着墙角的蜘蛛网,试图从这些细节中,找出“不和谐”的地方。
“啊!”
一声短促的尖叫,来自于那对情侣中的女孩。
所有人立刻警惕地循声望去。
只见那个女孩指着一个巨大的木箱,脸色煞白。她的男友正将她护在身后,一脸警惕地看着箱子。
“怎么了?”洪涛沉声问道,快步走了过去。
“这……这箱子里……有声音……”女孩颤抖着说。
众人围了过去,果然听到,那口上了锁的木箱里,正传来一阵轻微的、有节奏的“滴答”声。
像一个老式座钟的钟摆,又像……一颗正在倒数的心跳。
箱子是锁着的,一把巨大的、锈迹斑斑的铜锁挂在上面。
“让开,我来!”西装男张伟突然表现得异常积极,他不知从哪里捡来一根铁棍,走到箱子前,对着那把铜锁狠狠地撬了下去。
“咣当!”一声,铜锁应声而断。
张伟得意地看了众人一眼,仿佛在炫耀自己的力量。他伸手,一把掀开了箱盖!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伸长了脖子向箱子里看去。
然而,箱子里并没有什么怪物或者尸体。
只有一件东西,静静地躺在红色的衬布上。
那是一顶做工精致的……小丑礼帽。帽子是黑色的,上面却用红色的丝线,绣着一个大写的、扭曲的字母——“G”。
“G?”黄毛高飞愣了一下,随即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猛地转头,死死地盯住了西装男张伟。
“我记得……你刚才好像说过,你是什么……销售经理?”高飞的语气充满了戏谑和怀疑。
张伟脸色一变:“是又怎么样?”
“你的英文名叫什么?”高飞一步步逼近,眼神像刀子一样,“是不是叫……Gary?还是George?”
张伟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豆大的汗珠从他额头上滚落下来。他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他妈就知道是你!”高飞猛地一指他,对所有人吼道,“他是‘背叛者’!这个‘G’就是证据!他就是那个小丑!”
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带着审判的意味,聚焦在了张伟的身上。
怀疑的种子,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第一片可以生根发芽的土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