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我要调集所有剩余人员,准备深潜。”
张天军在控制好情绪波动,他还是不甘心,“就算是拿命填,用尸体堵,也要把它堵在海沟里!”
“没有人了……天军。”
身后传来一声苍老的叹息。断了一臂的老者靠在舱壁上,手中那串用来镇压心神的念珠已经崩断,滚落一地。
他抬起仅剩的手,指了指空荡荡的战备室。
“老李、老王他们半小时前已经带着敢死队下去了……现在早就成了那怪物嘴里的碎肉。剩下的孩子下去就是白白送死,组织那边你也是知道的,如今复活流程走起来,有多麻烦,很多人死后十年、二十、三十年都得不少批准重生,而怜云还在藏北镇压那块黑晶……来不了。”
绝望。
这种情绪并非来自心理,而是来自物理层面的压迫。窗外的深海一片漆黑,但那股源自远古的恐怖气息,正透过厚重的钛合金装甲,一点点挤压着舱内每一个人的理智。
世人只知盛世繁华,却不知有一群人,世世代代在无人知晓的黑暗角落,以凡人之躯,对抗着犹如神明般的怪物。
“不过……”老者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现实世界未必没有能击败太岁的力量。”
“你是说……”
“在漠河,一剑斩了冰雪尸王的那个‘机甲战士’。”老者直视张天军,语气加重,“天军,你应该比我们更清楚,那是谁。”
张天军心头一震,他当然知道老者说的人是谁。
陵儿……
漠河那一战的加密录像,他在深夜里看过无数遍。那个身披液态金属战甲、手持磁流体巨剑的身影,确实强得令人心悸。但那是拿命在搏,是在刀尖上跳舞。而海沟下面这个东西,根本不是冰雪尸王那种异常衍生体能比的。
太岁是活体陨石,巨兽级别的存在,是连他们这些存活上千年的老家伙们都感到棘手的存在。
让他来?
那是让他往火坑里跳!那是让他去送死!
“他,他还小,才二十五岁啊……”
张天军的声音沙哑到了极点,那股支撑他战斗百年的铁血气势,在提到儿子时瞬间崩塌,只剩下一个父亲最本能的软弱,“就算有点机缘,但战斗记录太少了……真的太危险了。”
“天军,我知道你活的久,但二十五岁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已经不小了。”
“况且,能力越大,责任越大。”老者拍了拍他颤抖的肩膀,长叹一声,“我们这群老骨头,守了这个世界数百年,现在,也该轮到换一批新鲜血液了。”
“而且……天军,你真的以为,你能护他一辈子吗?雏鹰总要见血,才能变成搏击长空的雄鹰。”
屏幕上的红色光点再次涌动,警报声凄厉如鬼哭狼嚎。
张天军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机油味、血腥味和绝望的味道。
良久,他睁眼,从怀里掏出一部特制的卫星电话,上面只有一个号码。
那个号码,被他设为单向加密,一年只拨一次。
臭小子,老子一百多年没求过人了,更没求过自己儿子。
但这一次,为了这个该死的世界,为了你妈,也为了你……
“接通金陵。”
……
金陵研究院,顶层核心会议室。
凌晨三点,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黑咖啡味和打印机运作时产生的臭氧味。全息投影台上,密密麻麻地标注着全国各地的物资调配路线图。
张陵坐在主位,手中的签字笔在文件上划出一道道锋利的线条,每一次落笔都意味着成吨的物资流转或是某个项目的生死调动。
“宋博士,关于‘晨曦三代’外骨骼的神经驳接延迟问题,我要你在二十四小时内把误差压到0.03秒以内。”张陵头也不抬,将一份被打回的报告扔到桌角,“现在的战场,0.1秒就是生与死的距离。”
宋子成顶着两个深黑的眼圈,手里抓着一把头发,声音嘶哑:“张院,这已经是材料学的极限了,除非我们能量产那种液态金属……”
“那就去想办法,我不听借口。”张陵打断了他,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程敏,把这段时间关于沿海异常潮汐的数据整理出来,我要看。”
程敏立刻将平板递了过去,脚下的高跟鞋在地板上敲出急促的节奏。整个会议室就像一台超负荷运转的精密仪器,每个人都是其中紧绷的发条。
“叮铃铃——!!”
一阵刺耳的电话铃声突兀地炸响,切断了在座人的动作。
不是普通的内线电话、军用的加密通讯,而是放在张陵手边,被锁在红色保险箱里的卫星电话。
只有极少数人知道的号码。
也是张陵特意留给两个“不负责任”的父母的专属线路。
宋子成和程敏对视一眼,极有眼色地放下手中的文件,无声地退出了会议室,顺手带上了厚重的隔音门。
张陵停下转笔的动作,目光落在那个不断震动的红色座机上。
眉心微微一跳。
这通电话,不正常。
他拿起听筒,放在耳边,没有说话。
听筒那头是一片嘈杂的背景音,像是狂风在呼啸,又像是某种巨兽在深海中搅动水流的闷响,夹杂着电流的滋滋声和人类声嘶力竭的吼叫。
“……喂。”
良久,那头传来一个粗犷却显得有些中气不足的声音,“是陵儿吗?”
是父亲张天军。
“是我。”张陵靠在椅背上,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如果不是地球要爆炸了,我想不到你会提前给我打电话。”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后传来张天军带着几分强撑的笑声:“臭小子,怎么跟你爹说话呢?没事就不能想你了?”
“那,好吧,咱们聊聊正事。”
“咳……”张天军似乎被噎了一下,背景音里传来一声剧烈的爆炸轰鸣,连带着信号都中断了一瞬。
“听着,陵儿。”张天军的声音突然变得严肃,语速极快,“你现在立刻联系赵强军或者中海那边,发布一级撤离令。”
“撤离哪里?”
“所有沿海城市。中海、杭城、甬城……所有海岸线五百公里以内的人,全部往内陆撤!往高原撤!”张天军的呼吸变得粗重,“告诉他们,这是演习也好,是海啸预警也好,相信我,这样做对你们都好!”
张陵的手指停住了。
“理由。”
“我什么身份你还能不知道吗!让你撤就撤!哪那么多废话!”张天军突然不耐烦起来,暴躁的声音让张陵都感到惊讶,但紧接着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似乎牵动了什么伤势。
旁边隐约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天军,别硬撑了……防线已经……”
声音戛然而止,像是被张天军捂住了话筒。
“陵儿,听话。”张天军的声音软了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次不一样。算爹求你,带着你妈……哦不对,你妈在藏北,带着你的那些朋友,离海边远点。”
张陵没有立刻回应。
他闭上眼,脑海中迅速勾勒出电话那头的场景。
混乱的指挥室,此起彼伏的警报,濒临崩溃的防线,以及……一个试图在儿子面前维持最后尊严的父亲。
“爸。”
张陵突然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根据我对你的微表情和语调分析模型,当你试图用暴怒来掩盖事实时,你的语速会比平时快20%,且会下意识地回避核心问题。”
电话那头一滞。
“你现在的呼吸频率是每分钟35次,伴随着明显的肺部啰音,你受伤了,而且很重。”
“背景音里的低频震动,波段在15赫兹左右,这不是常规炸弹,这是地壳板块在被某种巨大力量强行撕裂的声音。”
张陵睁开眼,眸子冷冽。
“最重要的一点,你让我通知官方撤离,却不给理由。你明知道,以我现在的身份,一句‘没有理由的预言’,足以让整个夏国机器为之运转。你想要的不是‘撤离’这个结果,而是想通过这个行为,让我远离即将发生的某个巨大危险。”
“你怕我……会主动参与进去。”
张天军在那头沉默了许久,最终,一声无奈的苦笑从听筒传来。
“我忘了……我儿子除了是个怪物般的科学家,还是个该死的心理学教授。”
无奈过后,是坦然。
“好吧,我不骗你了。组织关押了数百年的灭世级灾物——‘太岁’,即将脱困。它在马里亚纳海沟的最深处,我们……快压不住了。”
“脱困的原因,似乎和‘潘多拉’有关。两种来自不同维度的异物,隔着整个星球产生了某种我们无法理解的共鸣,加速了它的苏醒。”
“陵儿……对不起。”张天军的声音里,透着一股英雄迟暮的疲惫,“作为守护者,我没有尽到我的义务。让你和你母亲……在我们本该享受天伦之乐的年纪,就要面对这些。”
“让你失望了。”
张陵深吸了一口气,将胸口一股莫名翻涌的酸涩强行压了下去。
“别搞得像遗言一样。还没到那个份上。”
“需要我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