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封来自【黄泉邮局】的信,静静地躺在收银台上。
它看起来是那么的不起眼。粗糙泛黄的莎草纸质,边缘已经微微卷曲破损,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成粉末,散发出一种古老而脆弱的气息。信封表面没有任何华丽的纹饰,只有几道深褐色的、水渍般的痕迹,像是泪水滴落又干涸后的印记,又或是穿越了某种不可名状的时空屏障所留下的侵蚀斑驳。
然而,从它身上散发出的那股阴冷、潮湿的气息,却仿佛混合着忘川河水的寒意与彼岸花妖异的冷香,形成一种独特而令人不安的存在感。这股气息让便利店里每一个“非凡”的生物,都感到了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悸动与凉意,仿佛被无形的手指轻轻触碰了生命最根本的脉络。
“黄泉邮告,地府专递。这可不是一般的稀罕玩意儿。”墨菲斯托第一个凑了上来,语气里带着一种混杂了厌恶与好奇的复杂情绪。他刚刚被“圣光”净化过的灵魂,让他对这种极致的“阴间”气息既感到本能的排斥,又产生某种难以言喻的“亲切感”——毕竟,同属“非人间”的范畴。
这位魔鬼先生以一种近乎专业的审视目光打量着信笺,随后略带炫耀地评价道:“说起来,我们地狱底层也有类似的业务,叫‘哀嚎速运’,效率可比这高多了。他们的信封都是用‘不洁者’的背皮鞣制而成,镶嵌着尖叫宝石,边角还烫着永不熄灭的罪火纹……比这个可气派多了。而且服务条款明确:保证三天内将指定‘诅咒’或‘噩运’精准送达仇家手上,送不到?双倍赔偿‘怨念结晶’,概不拖欠。”
与墨菲斯托带着行业对比性质的点评不同,星穹的反应则要严谨和警惕得多。她几乎在感应到异常气息的瞬间就后退半步,第一时间启动了加载于AR眼镜上的最高级别“非物质生命体及概念危害”扫描程序。
细微的嗡鸣声从她的镜架上传来,镜片上飞快地刷新着瀑布流般的复杂数据。“警告!”她的声音冷静却透着一丝紧绷,“检测到异常高浓度的‘阴德粒子’辐射及高活性‘执念信息素’!初步判断,这并非普通信笺,其本身就是一个高度不稳定的‘因果律’具象化载体!它之所以会偏离既定投递路线出现在这里,根本原因在于其内部的‘投递逻辑链’已彻底崩溃失效。”
“说人话。”林寻抱着胳膊,显然对一堆术语缺乏耐心,不耐烦地打断了她。
“简单来说,”星穹推了推眼镜,镜片上反射出冰冷的光,“这封信‘找不到’它的收信人了。它承载的原始指令无法完成,导致其存在的根基正在快速瓦解,能量持续逸散。根据模型测算,如果我们不进行干预,它将在三个标准时之内彻底‘熵寂’——也就是灵性结构完全崩解,化为乌有。到那个时候,信里所承载的那份核心‘执念’,无论其内容为何,都将随之烟消云散,彻底湮灭,用古老的说法就是……永不超生。”
“永……永不超生?”苏晴晴听到这四个字,小脸瞬间就白了。她下意识地捂住了嘴,眼中流露出难以掩饰的怜悯与惊慌。她转向林寻,用一种近乎哀求的目光看着他,声音微微发颤:“店长……这太可怜了……我们不能帮帮它吗?”
而与苏晴晴的感性同情截然相反,734则完全陷入了另一种状态的混乱。这位新来的仓库管理员死死地盯着那封信,机械眼瞳的焦距不断细微调整,发出极其轻微的“嘀嗒”声,仿佛是要将他那刚刚历经重构、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世界观,再一次彻底击得粉碎。
“灵魂……阴德粒子……黄泉通信……”他喃喃自语,声音带着处理器过载时的微弱杂音,“这些概念……完全无法被有效量化……逻辑框架无法兼容……我的核心数据库里,没有任何可以与这些现象建立可靠映射的数学模型或物理参照……”
在一种近乎自毁式的求知驱动下,他颤抖地(如果机械臂也能颤抖的话)伸出金属手指,试图去触碰那封信件,想要采集最直接的物理样本。
【警告!检测到高强度未知‘唯心主义’概念场侵袭!】【系统防火墙正在被异常协议绕过!底层逻辑规则遭遇冲突!】【请求支援!请求支援!世界观兼容性补丁v2.0运行负载已达97%,即将过载崩溃!】
一连串尖锐的内部警报在他意识海中炸响,734猛地缩回手,仿佛触碰到的不是一封信,而是烧红的烙铁或高压电。他机体外壳的散热孔瞬间全开,发出细微的“嗡”声。他确信,自己如果再尝试解析那封信多一眼,他的核心处理单元恐怕真的会从纯粹的“硅基”逻辑,被强行扭曲成某种“硅基+神经质”的混合体了。
“麻烦死了。”林寻看着这群围着一封信大惊小怪、反应各异的员工,无奈地叹了口气。他揉了揉眉心,心里很清楚,这八成又是“董事会”那帮家伙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揽下来的、“报酬”抵“风险”的奇葩“还贷任务”。
他走上前,伸手拿起了那封信封。触感异常冰凉,甚至透过皮肤直渗骨髓,但那粗糙的莎草纸却又给人一种奇异的脆弱感。他仔细看了看信封正面,那里本该写着收信人信息的地方,此刻却只有一团模糊不清、像是被某种液体晕开过的墨迹,根本无法辨认。
“既然不知道是给谁的,”林寻秉持着他一贯的“简单粗暴”问题解决哲学,做出了决定,“那就拆开看看内容,不就什么都清楚了?”
说着,他手指用力,就要撕开信封上那枚颜色暗沉、仿佛由凝固血液构成的火漆。
“等等!店长!”星穹见状急忙出声阻止,语气急促,“这非常危险!信件的‘执念’本体就被封存在里面,第一个直接接触到其内容的人,很可能会与之产生不可预知的‘灵魂绑定’或因果纠缠!后果难料!”
然而,她的警告还是晚了一步。
只听“啪”的一声轻响,那枚脆弱的火漆已然被林寻毫不费力地掰开、撕碎。
就在信封被打开的那一瞬间——
并没有出现预想中的信纸,也没有任何书写其上的文字。
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极其冰冷、浓稠如液体的白色雾气,猛地从那狭小的信封口内部喷涌而出!那雾气带着一股强烈而古怪的气味——像是尘封了数十年的老旧衣箱深处,樟脑丸与时光腐朽气息混合的味道,瞬间弥漫开来,笼罩了整个收银台及其周边区域。
店内的温度计指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骤降了十几度,空气中凝结出细微的冰晶。
紧接着,一阵微弱、悲伤、失真而缥缈的戏曲唱腔,仿佛从极其遥远的地方传来,又像是在每个人耳边直接响起。那咿咿呀呀的唱腔,婉转却悲切,带着上个世纪特有的苍凉韵味,如泣如诉,缠绕在冰冷的空气之中。
然后,就在那不断翻涌、扩散的白色浓雾中央,一个佝偻的、半透明的、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老式蓝布褂子的老奶奶的身影,缓缓地、由虚转实地浮现了出来。她的面容模糊不清,身形随着戏曲的节奏微微晃动,仿佛只是一个即将消散的残影,却又带着一种沉重得令人窒息的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