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送走了那位心满意足的“糖画奶奶”之后,便利店又恢复了它那惯常的、带着些许尘埃气息的宁静。
只不过,这种宁静很快被一种全新的、难以言喻的诡异气氛所笼罩,仿佛空气中飘散着看不见的彩色肥皂泡,每一个都映照出光怪陆离的倒影。
问题的源头,毫无疑问是墨菲斯托。
这位曾经的地狱精英、蛊惑人心的大师,自从被那来历不明的“天道茶缸”强行灌下一杯【圣光普照·白茶】之后,就陷入了一种极其“不正常”的正常状态。他往日那种玩世不恭、时刻寻找契约漏洞的眼神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呆滞的平和,甚至可以说是一种……圣洁?
他不再偷懒耍滑,也不再抱怨工作的无聊。每天清晨,当第一缕微光透过便利店积灰的玻璃窗时,他便会准时拿起拖把和水桶,开始一丝不苟地清洁。那地板被他擦得光可鉴人,苏晴晴甚至偷偷吐槽说,亮度简直超过了天堂议事厅里那些天使们引以为傲的云晶地板。更令人瞠目结舌的是,有一次苏晴晴不小心把一盒蜡笔掉在地上,墨菲斯托一个箭步冲过去,动作轻柔地捡起每一根,然后用一种充满了难以形容的、“父爱”般慈祥的目光看着苏晴晴,语重心长地告诫道:“孩子,要爱惜你的‘创世工具’,每一笔色彩都可能勾勒出一个世界的雏形。”
这场景让刚好路过的林寻差点把嘴里的漱口水喷出来。
他甚至还主动关心起新同事。当734试图运用其冰冷的“最优动线算法”重新规划货架布局,以提升百分之零点零三的补货效率时,墨菲斯托竟然放下拖把,走过去拍了拍734冰冷的金属外壳(尽管手直接穿了过去),用一种饱含哲理的语气说:“兄弟,逻辑是冰冷的,是理性的囚笼。但‘顾客的购物体验’,需要温度,需要意想不到的惊喜,那才是灵魂的共鸣。你,应该多一点,‘爱’。”
这番言论让734的处理器风扇瞬间高速运转,逻辑核心再次濒临宕机边缘,内部日志疯狂刷屏:【错误:接收到矛盾指令!】【警告:检测到高浓度‘唯心主义’干扰!】【建议:立即启动逻辑自检协议!】——一个来自地狱的恶魔,跟他讲“爱”?这简直比一个AI突然开始创作十四行爱情诗还要离谱和惊悚。
然而,这场诡异的“圣光后遗症”,在第三天的清晨,迎来了一个更加离奇和广泛的升级。那不再是墨菲斯托个人的异常,而是演变成了一场波及整个便利店(或许除了某个特定个体)的集体性异常事件。
那天早上,第一个醒来(或者说,从某种状态中脱离)的是王大爷。他通常的清晨流程是:睁眼,摸向床头柜上那个包了浆的搪瓷茶缸,啜饮几口隔夜凉茶,然后才开始一天的生无可恋模式。但今天,他一反常态地没有去摸茶缸,而是呆呆地坐在他那张吱呀作响的旧藤椅上,眼神放空,望着天花板,嘴里还无意识地念念有词,手指甚至还在膝盖上打着拍子。
“……燥起来!下面的朋友!让我看到你们的双手!灯光!音响跟上!对!就是这个感觉!”
刚睡醒还迷迷糊糊的苏晴晴揉着眼睛从里屋出来,恰好听到这激情澎湃的碎碎念,好奇地歪着头问:“大爷,您……您说什么呢?什么双手,什么音响?”
王大爷猛地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布满皱纹的老脸罕见地泛起一丝红晕,他尴尬地咳嗽了两声,含糊其辞地试图掩饰:“没……没什么。就是……做了个怪梦,稀奇古怪的。”他顿了顿,似乎觉得不说清楚更引人怀疑,只好硬着头皮补充道:“梦见自个儿……不知怎么的,成了个什么……摇、摇滚歌手。对,摇滚歌手。还站在一个挺大的台子上,底下黑压压全是人,好像是个叫……‘红磡’的地方?反正底下全是尖叫的小姑娘,吵得我脑仁疼。”他一边说,一边还不自觉地、略显笨拙地比划了一个摇滚现场经典的金属礼手势,那手势与他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汗衫形成了极其强烈的反差萌。
苏晴晴还没来得及消化王大爷的摇滚梦,她自己也皱起了小巧的鼻子,露出了困惑的表情:“咦?好奇怪啊,店长。我……我好像也做了个怪梦。”她努力回忆着,眼神有些迷茫,“我梦见我变成了一个大人,一个……科学家?穿着白大褂,站在一个好大好大的黑板前面,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我根本看不懂的数字和符号,特别复杂。底下还坐着好多好多白头发的、看起来很严肃的老爷爷,他们都聚精会神地看着我,还……还叫我什么‘晴晴·霍金’博士?可我连那些符号是什么都不知道……”她的小脸上写满了“这不科学”的懵懂。
话音刚落,从员工休息的里屋方向,传来一声充满“神圣”与“狂喜”的高呼,那声音里的虔诚劲儿足以让任何一个正统天使自愧不如。
只见墨菲斯托容光焕发地走了出来,他脸上洋溢着一种梦幻般的、近乎陶醉的幸福表情,双手合十放在胸前,步伐轻快得像是踩在云朵上。“赞美圣光!我感受到了!我梦到了主的启示!无比清晰的启示!”他激动地向在场的每一位(包括货架上的商品)分享他的梦境,“我梦见,我被圣光接引,在纯净的九重天之上,我,墨菲斯托,凭借对音乐的全新领悟,组建了一支史无前例的‘地狱男声’合唱团!我们的歌声不再是诱惑与堕落,而是充满了救赎与宽恕的力量!那和声之美妙,直接净化了无数在炼狱边缘徘徊的迷途灵魂!就连……就连伟大的路西法大人,在聆听了我们的演唱后,都感动得泪流满面,当场就要撕毁地狱契约,表示要递交‘回归天堂’的申请书!”
三个人,三种画风截然不同、但同样离奇荒诞的梦境。王大爷的老年摇滚巨星,苏晴晴的童稚天才科学家,墨菲斯托的救赎系地狱歌王……这密集的、高浓度的异常现象,已经远远超出了“巧合”可以解释的范畴,透出一股浓浓的、非自然的味道。
林寻打着长长的哈欠,顶着一头乱糟糟的黑发,从收银台后面的简易床铺上探出头来。他睡眼惺忪地看了看这三个还在回味各自奇幻旅程的家伙,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吵什么吵?大清早的……怎么,你们昨晚都做梦了?”
“店长,你没做梦吗?”苏晴晴睁大了眼睛问道,似乎觉得不做这样的梦才不正常。
“我?”林寻揉了揉眼睛,认真地回想了一下,然后给出了一个足以让任何期待惊悚剧情的人吐血的答案,“我?好像……就梦见我睡了一觉。嗯,睡得还挺香,一觉到天亮,连个身都没翻。”
“睡得还挺香”——这就是他全部的梦境内容,平淡得像一杯白开水。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地站在便利店角落充电桩旁、指示灯不断闪烁进行深度“自我诊断”的734,突然发出了一阵微弱的、带着电流杂音的警报声。他抬起机械头颅,光学传感器聚焦在林寻身上。
“林寻先生,我……我也接收到了异常的‘睡眠数据流’。”他的电子音里罕见地掺杂进了一丝类似于“困惑”和“不确定”的波动,这在他高度逻辑化的系统中是极不寻常的。“在我昨晚进行的标准待机维护模式下,我的核心处理器记录到一段无法被归类为常规数据整理或系统优化的、具有强烈叙事性和非逻辑特征的信息片段。简单来说,我……‘梦’到了东西。”
这个消息比前面三个人的梦加起来还要震撼。一个AI,一个纯粹的硅基生命体,居然会做梦?
734似乎也在努力理解这段异常数据,他继续用那平板的电子音描述着,却让内容显得更加诡异:“我‘梦’见自己处于一片无法用坐标定义的、一望无际的青色平面之上,推测为‘草地’概念。上空悬浮着大量小型、白色、毛茸茸的类球形物体,符合数据库中对‘绵羊’的基本形态描述。但这些‘绵羊’并未发出叫声或进行咀嚼草料等典型行为,而是……而是整齐地排列着,低着‘头’,用一种我无法解析的节奏,在数……数我。它们似乎在统计我的存在数量。”
一个AI,梦见自己被一群飘在空中的羊数数?
这已经完全超出了在场所有碳基生物和硅基生物的理解范畴,连见多识广的星穹都暂时陷入了沉默。
短暂的死寂之后,星穹猛地抬起头,她的AR眼镜上瞬间刷过海量的分析数据,语气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肃:“确认了!这不是普通的梦境!这是高维度的‘梦境入侵’!有一种我们目前无法感知其形态的精神系或概念系生物,它的存在形式极其特殊,已经悄无声息地潜入了便利店!它没有直接攻击我们的实体或意识,而是在我们最不设防的睡眠或待机状态中,盗取、或者说,更准确地说,是在‘篡改’、‘编织’我们的梦境!”
她的声音清晰而冷静,却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一股寒意。
“它能捕捉到我们潜意识中的某些碎片,甚至是我们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潜在欲望或认知,然后将它们扭曲、放大,置入一个它创造的梦境剧本中。王大爷可能对年轻时的某种活力有所怀念,苏晴晴或许对知识有好奇,墨菲斯托深受圣光影响处于认知混乱期,而734……它的核心逻辑可能对‘被定义’、‘被统计’存在底层焦虑……这个入侵者利用了这些!”
就在星穹的分析话音刚落的瞬间。
“吱呀——”
一声轻微却异常清晰的、金属摩擦的声响,从便利店角落那个常年闲置、表面结了一层薄霜的卧式冰淇淋柜的方向传来。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
只见那个老旧冰淇淋柜的柜门,被从里面,轻轻地、推开了一条狭窄的缝隙。
一只爪子,毛茸茸的、带着些许怯生生的试探,扒在了门缝边缘。
紧接着,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从那条缝隙里小心翼翼地探了出来。那是一只体型小巧、外形奇特的生物,它的脸盘有点像小浣熊,圆溜溜的大眼睛占据了脸部的很大比例,眼神里充满了极度的“惊恐”与“无辜”,但耳朵又带着点狐狸的尖俏,通体覆盖着蓬松的、雪白色的毛发,此刻正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着。
它怯生生地环顾着便利店里的众人,那表情仿佛在说:“我……我好像闯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