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林疏桐(或者说那个神秘女子)的逃脱让墓室中的气氛更加凝重。
汪小月心绪难平,那张属于现实世界师姐的脸不断在她脑海中闪现,带来一阵阵冰冷的寒意。
张起灵敏锐地察觉到她情绪的波动,握着她的手微微用力,无声地传递着安抚。
“别追了,可能有陷阱。”张起灵的声音温柔,目光已经锁定在齐羽身上,带着审视与毫不掩饰的戒备。
齐羽对此倒是浑不在意,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脸上又挂回了那玩世不恭的笑容,仿佛刚才被抢了“东西”的人不是他。
他踱步到那株巨大的九头蛇柏前,用脚尖点了点盘虬卧龙般的根部,语气轻松地对汪小月说:“小月,别丧气嘛。跑了小的,还有老的。这大家伙的‘肚皮’里,还藏着真正的好东西呢。”
汪小月收敛心神,顺着齐羽所指看去。系统扫描瞬间启动,反馈的信息确认了齐羽的话——九头蛇柏粗壮的树干内部是中空的,确实藏有一具特殊的棺椁,能量反应异常。
“你怎么知道?”汪小月看向齐羽,带着疑问,难不成这个人也有系统?
齐羽耸耸肩,“我自然有我的消息来源。不过,打开那棺椁的方法,据说非常特殊,恐怕只有你能办到。”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汪小月,“究竟是某种……血脉的感应,还是你身上那种‘特别’的能力?我就不清楚了。”
汪小月心中一动。
她明白齐羽的意思了。有外人在,很多话不能明说,于是她走近九头蛇柏。只见树干上覆盖着厚厚的藤蔓和苔藓,她伸手触摸,一种冰凉而略带吸吮感的奇异触觉传来。
她集中精神,尝试与系统沟通,但系统反馈:“宿主大大,开启棺椁需要一种独特的生物密钥,并非通过寻常暴力手段就能破解。”
就在这时,她指尖之前与林疏桐搏斗时不小心划破的一个小口子,渗出的血珠沾染到了树皮上。奇异的事情发生了,沾染了血迹的树皮微微蠕动,像是活了过来,紧接着,一阵轻微的机括声从树内部传来,一个两人宽的入口,悄无声息地在树干上裂开。
果然是她的血!
汪小月心中了然,看来她这具身体,或者说她穿越带来的特质,远比她想象的还要复杂且强大。
张起灵将她的动作尽收眼底,眼神深邃,却什么也没问。
“开了!开了!”金牙道士兴奋地凑过来,又被张起灵一个眼神逼退。
四人依次进入树腹。
里面空间不大,正中放置着一具比外面青铜棺椁小一号、但雕刻更为精美的石制棺椁。棺椁没有用棺钉密封,而是用一种奇特的卡扣结构。
汪小月上前,依照系统扫描出的薄弱点,轻轻一推一按,“咔哒”一声,棺盖缓缓滑开。
棺内景象出乎意料。
“我去,这里头居然不是一具尸体,而是两具。”金牙道士嚷嚷。
汪小月低头往里看,发现左边躺着一具戴狐面的男尸,右边则是一具保存得极为完好的女尸。
女尸身着华丽的先秦服饰,面容安详,容貌美艳动人,仿佛只是沉睡。然而,在棺盖打开的瞬间,空气涌入,女尸身上的衣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风化、消散,露出下面略显干瘪但轮廓依旧优美的躯体。
汪小月皱了皱眉,心里暗道:可惜!接着从随身的包里(系统空间伪装的)取出一套她自己的白色常服准备给女尸换上,以示尊重。
就在她将女尸掀起来时,金牙道士眼尖地发现女尸身下压着一卷非帛非纸的物件!
“哎呦喂,这是帛书吗?”
金牙道士一边说一边小心地将黄帛取出展开,上面的文字古老而晦涩,“看起来年代久远了,没见过这种字,你们认不认识?”
齐羽抱着手臂,示意金牙问张起灵,张起灵看了一眼,“认识一部分,但是想彻底知道写的什么,需要时间。”
最终汪小月硬着头皮拿了过来,系统扫描一遍,立刻得出结论,“宿主,这是西周甚至更早之前的文字,要翻译吗?”
“要,”汪小月说。
于是在系统的辅助翻译下,帛书的内容逐渐清晰。
不过这段由鲁黄帛记载的秘辛,彻底颠覆了世人熟知的浪漫传说,揭示了一场围绕永生、始于背叛并最终导致毁灭的悲剧。其核心,在于西王母国所依仗的、源自天外陨玉的神秘能量,以及获取这种力量所必须付出的残酷代价。
2.
西王母国掌控的永生核心,并非无条件的恩赐,而是一套与血脉深度绑定的严酷系统。陨玉的能量如同一位挑剔的主人,只认可特定的契约者,帛书一共记载了四种方式,分别是:
夫妻共享:这是最正统且相对稳定的途径。当夫妻双方心意相通,结合为牢不可破的盟约时,可共同分享陨玉的庇护,实现某种程度的共生。这曾是西王母国统治的基础。
直系传承:父母可将能量通过血脉传递给子女,但这种传承会随着代际更迭而逐渐稀释,并非永续之道。
换血秘术:一种凶险的邪法,通过近乎完全的换血仪式,试图窃取陨玉认可的血脉身份。成功率极低,且通常会引发可怕的排异反应,使受术者沦为不人不鬼的怪物。
其他邪道:历史上不乏尝试吞噬西王母国子民血肉、或用其骨血炼丹的记载,这些疯狂的行径大多源于对永生肤浅而贪婪的误解,除了制造悲剧外,一无所获。
回到帛书记载的故事:话说当年周穆王姬满西巡至昆仑,最初确实怀有缔结盟好的意图,甚至曾对风采卓绝的西王母本人流露出倾慕之意。
然而,当了解到陨玉力量的真相,尤其是获知这种神力与西王母血脉紧密相连且难以通过联姻外泄后,他的心态发生了剧变。
彼时西王母早已心有所属,周穆王的追求在她明确的拒绝下无果而终。
贪念既起,周穆王设下一计。
他假借邀请西王母的心上人——一位深谙陨玉部分奥秘的男子(可能是祭司或重要贵族)——东赴中原“传播文明”,以促进两地交流。
在看似诚挚的承诺下,双方定下“三年之约”。
然而,车队甫一进入周王朝的势力范围,那男子便失去了自由。周穆王威逼利诱,核心要求只有一个:助他破解并获得陨玉永生之力。
他甚至强迫男子与周室贵女联姻,企图通过诞下子嗣来“培育”一个拥有适配血脉的后代。面对男子的坚决不从,便是无尽的折磨与囚禁。
最终男子在胁迫下同一名酷似西王母的女子结合生下一名女婴,被命名为“姬夜”!
彼时三年之期将至,男子找到了逃脱的机会,九死一生返回西王母国,揭露了周穆王的真面目。
约定的和平瞬间破碎。
盛怒之下,周穆王以对方“背信”为借口,挥师西征。
西王母国虽掌握神秘力量,但终究人口有限,在周王朝的绝对军力优势下,经过惨烈战斗,最终国灭。
西王母本人也在最后一战中为守护圣地而牺牲。
然而故事似乎并没有就此画上句号。
周穆王并未在西王母国灭亡后得到他梦寐以求的、完整且稳定的永生秘术。他得到的,只是一些残缺的、充满副作用的邪法。
于是,他开始了更疯狂的研究,利用被俘的西王母国子民进行各种血腥实验,试图用他们的血肉来“提炼”或“替代”那种血脉之力。
这段黑暗的历史,被周史刻意抹去。
他的生命在一次次邪恶的尝试中被强行延续,但人性与理智也在这个过程中逐渐消磨殆尽。
直到姬夜公主长大,她的血脉之力觉醒,能够感应天地,召唤风雨。周穆王将目光放到了这位美丽的少女身上!企图通过剥夺她的血脉之力实现自己疯狂的长生计划。
这时一个自称掌握着真正长生秘方的神秘人物出现了。他脸上戴着诡异的狐狸面具,声音平静却充满诱惑。
他为似乎走入绝境的周穆王带来了一个全新的“换血方案”。至于这方案的具体内容,汪小月没有细说。
只知道在换血仪式当天,一颗巨大的陨石砸向祭坛,作为祭品的姬夜公主奇迹般地消失,而周穆王最终也难逃一死。
至于狐面男子是否就是后来为鲁殇王出谋划策的铁面生,是否就是当年那个西王母爱慕的神秘男子的延续或者直接就是本人?那具白衣女尸与西王母是否有直接血缘关联,以及青铜棺椁中那个困于玉佣、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可怖存在是否就是追求长生失败的周穆王本人……鲁黄帛的记载到此变得模糊不清。
汪小月合上鲁黄帛,没有再向众人透露更多。她只是用一种混杂着极度复杂和深切同情的目光,最后看了一眼那对在棺中相伴了三千年的男女。历史的真相往往比歌谣残酷百倍,而有些秘密,知道本身就是一种沉重的负担。
接着,她从女尸的陪葬品中,小心地取下了一枚雕刻着蛇纹的玉佩,玉佩触手温润,隐隐有能量流动。
齐羽对鲁黄帛本身的记载兴趣寥寥,他的注意力始终集中在另一具疑似周穆王的尸体上。“我要做点事情,不要打扰我,”说完,他迅速在那具尸体周围布下一个小型阵法,以特殊的朱砂和符文将其封印在九头蛇柏的腹心深处。
汪小月一眼看穿了这个法阵的奥秘——既聚灵,又困尸。这是要让周穆王生生世世活着,被困在永恒的牢笼中,反复感受身体蜕皮的极致痛苦。她不解地问道:“为什么?”按常理,她与西王母的关联,似乎才应与周穆王有更深的恩怨。
齐羽完成最后一道符文的勾勒,缓缓直起身。他脸上那惯常的、让人捉摸不透的浅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近乎非人的淡漠。他看向汪小月,眼神深邃,仿佛透过她看到了更久远的时间与更复杂的因果。
“很难理解?”齐羽的嘴角勾起一丝没有温度的弧度,“你看到的,是三千年前的背叛与屠杀。而我的主人看到的,是一个本不该存续至今的错误,而我就是要消除这个错误。”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而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长生自有其法度,生死亦有其界限。像他这般,依靠掠夺他人血脉、践踏古老契约而苟延残喘的怪物,连成为血尸的资格都不应有。彻底的消亡对他而言是解脱,未免太过仁慈。”
“主人的意思是,”齐羽的目光转向那具被阵法力量逐渐拖入九头蛇柏黑暗腹心的尸体,语气森然,“他既然如此渴望‘活着’,那就让他永远保持着清醒的意识,在他最恐惧的、一次次蜕皮却永无解脱的循环里,亲身品尝自己种下的恶果。这既是惩戒,也是……净化。”
这番话让汪小月感到一阵寒意。
齐羽口中的“主人”,其视角和手段,都远远超出了寻常的恩怨情仇,更像是一种基于某种冷酷法则的审判。
这或许暗示着,齐羽本人追随的可能是某种古老意志的执行者,他的目标究竟是什么?
齐羽没有再多做解释,他完成了封印,仿佛只是完成了一项寻常的任务。
而鲁王宫深处,周穆王的永恒囚笼,就此落成。
做完这一切,众人准备离开。
没人注意到,金牙道士趁大家不备,偷偷将汪小月看完后放在一旁的鲁黄帛藏进了自己怀里,心里盘算着这玩意儿回北京能换多少钱,同时暗下决心,这倒斗的营生太他妈吓人,回去就金盆洗手!
返程的路出乎意料地顺利,甚至带着几分奇幻色彩——那株巨大的九头蛇柏仿佛通了灵性,主动伸出粗壮的枝丫,交织成一道稳固的“桥梁”,直接将他们从鲁王宫地宫破裂的穹顶之处,平稳地送回了地面。
重见天日,温暖的阳光驱散了墓穴的阴冷,每个人都深深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金牙”对着拥有神奇力量的汪小月千恩万谢,再次表达了想拜师学艺的强烈愿望,在被汪小月毫不客气地再次拒绝后,他讪讪地摸了摸自己的胸脯,表示要立刻回北京城,从此退出江湖,再也不蹚这浑水了,说完便一溜烟地跑没了影,仿佛生怕慢一步怀揣的东西就会被人发现一样。
清净了不到三秒,齐羽就非常自然地凑到汪小月身边,脸上挂着那副招牌式的、让人又气又笑的无赖笑容:“小月,你看这荒山野岭的,前路莫测,你一个姑娘家多不安全。光靠这位……”他瞥了一眼浑身冒冷气的张起灵,“……一个人保护,我怎么放心得下?不如让我加入你们,人多力量大嘛!”
他完全无视了张起灵周身瞬间降至冰点、几乎要凝出实质寒霜的气场。
汪小月还没来得及开口回应,就感觉身边的气压骤然变得更低,空气都紧绷了起来。张起灵一步上前,身形如一座沉默的山峰,彻底隔断了齐羽投向汪小月的所有视线。他没有说话,甚至没有正眼看齐羽,只是微微侧过头,用那双深邃沉静的黑眸看了汪小月一眼,那眼神复杂,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和一丝难以察觉的紧张。然后,他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占有欲,紧紧握住了汪小月的手,力道坚定而不容拒绝,牵着她就要径直往前走。
这动作流畅无比,宣告主权的意味十足。
汪小月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掌心传来的、不同以往的灼热温度和微微紧绷的力度,那是一种压抑着的、源自本能的警惕和……醋意。
“哎,姓张的,你这就不对了嘛!”齐羽在后面笑着喊道,声音里满是戏谑,脚步却丝毫不慢,显然打定了主意要赖到底,“路是大家的路,这么宽,各走各的嘛,你总不能拦着我不让我走吧?”
张起灵根本懒得与他做口舌之争,仿佛齐羽的声音只是恼人的蚊蝇。他只是握着汪小月的手又收紧了几分,指节甚至微微泛白,头也不回地冷冷抛下一句话,语气冰碴儿似的,却又带着一种属于明代张起灵特有的、近乎执拗的坦诚:
“她有我就够了。用不着你。”
这句话简短至极,却像一块巨石投入湖中。汪小月抬头,看着张起灵线条越发冷硬紧抿的唇线和紧绷的下颌骨,再看看身后像块甩不掉的牛皮糖似的、笑容越发欠揍的齐羽,不由得在心里重重叹了口气。
鲁王宫的谜团暂时告一段落,但接下来的路,看来是注定不会太平静了。
这明代张起灵,平日里装的沉闷寡言,可这醋意……简直就像一坛埋了上百年的陈年老醋,劲儿大得很!自己这还没和他有什么真正意义上的关系确立呢,这坛老醋就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封了,酸味冲天。那要是以后……万一……真的发生了什么……
汪小月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远,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一些模糊又令人脸热的画面。比如那赤裸的上半身,硬朗的肌肉线条,以及无比劲瘦有力的手臂……如果亲密的接触,甚至……
“轰”的一下,一股热意猛地窜上脸颊,汪小月的脸瞬间变得绯红,连耳根都烫得厉害。这突如其来的羞赧让她心慌意乱,仿佛为了掩饰这莫名的情绪,又像是想要回应他那份笨拙却真挚的占有欲,她突然手腕一动,反客为主,更加用力、更加紧密地回握住了张起灵那只布满薄茧却温暖有力的大手。
她的手指坚定地嵌入他的指缝,变成了十指紧扣的姿态。
这突如其来的主动回应,让张起灵的身形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他虽然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但汪小月清晰地感觉到,他紧绷的手掌瞬间放松了一丝,那抹熟悉的、令人安心的温热更加清晰地传递过来,甚至连他原本冰冷凌厉的侧脸线条,似乎也在夕阳的余晖下,微不可察地柔和了那么一点点。
而跟在后面的齐羽,将两人之间这无声的互动尽收眼底,他脸上的笑容依旧,但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戏谑的眸子里,却飞快地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暗光,快得让人无法捕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