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起灵对着何剪西比划了一个“嘘”的手势，提示上面有人来了。
“那两个人去哪儿了？明明就是从这个方向跑了啊。”
“这里到处都是冰，看不到鞋印，他们两个也不可能凭空消失，不是从这里上去就是从那里下去了。”
“可能吗？不管是这里还是那里，都是垂直光滑的冰壁，这是人能做到的吗？”
“哼，你和张家人打了那么多年交道，还把他们当人看？”
“现在怎么办？”
“兵分两路，你们绕道去上面追，你们跟我走，到下面去！”
何剪西紧张地用工具抓着冰壁，这么冷的天，他额头上的冷汗却不断，心里祈祷着那些蓝袍藏人能快点离开，因为他快撑不住了。
张起灵看了一眼何剪西青筋毕露的手臂，知道他快力竭了。张起灵分出自己的一只手臂，反手抓住了何剪西的腰带，给他一个助力，可是他自己另一只手上的压力倍增。
何剪西只觉得自己手上的力突然松懈下来，转头就看到张起灵的手提住了他的腰带，一时之间感慨万千，眼泪在眼眶打转。
何剪西认识张起灵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包括他自己在内的所有人都觉得张起灵是个木头一样冰冷的人，可是这一刻，何剪西彻底推翻了自己对张起灵的刻板印象！这一趟西藏之行，自从面馆遇到张起灵后，何剪西深深感觉到了被人罩着的感觉，这一刻，他从心眼里认同了张起灵至高的地位！
上面的动静小了，很明显那群蓝袍藏人离开了。
张起灵示意何剪西:“抓好，我先上去看看！”
何剪西红着眼点头。
张起灵上去后发现没人了，正打算把何剪西拉上来，突然身后传来一声叫喊:“老大，那小子果然还在这儿！”
张起灵的嘴唇无声地动了一下，何剪西看到他骂了一句:“妈的！”
何剪西一边缩回脑袋藏好自己，一边在心里嘀咕:我的天，族长居然还会骂人呢！
这边张起灵已经被蓝袍藏人追着跑开了！
墨脱的雪山在晴天像被揉碎的银箔，冷风裹挟着冰碴抽打在裸露的岩石上。
张起灵黑色的藏袍被风吹起，他的动作敏捷地如同天空的雄鹰！
大冬天衣服能被汗水浸透，足以证明局势的紧迫。衣服贴在紧绷的脊背上，每跑一步脚下都有踏碎冰层的声音。
张起灵身后，蓝袍藏人纷纷掏出腰间火铳，上膛的金属摩擦声像毒蛇吐信，贴在他的耳畔游走。
对比张起灵的灵活，蓝袍藏人追击的脚步比牦牛更沉，“妈的……”蓝袍藏人头子大喘着气，骂道:“这小子跑的太快了！要不是地上有足迹，老子以为他是飞走的！开枪！开枪！”
接着十几只枪管在雪光中划出冷冽的弧线。
几十发子弹同时射出，有的打进了雪地、有的打进了冰壁，还有三枚准头不错，擦着张起灵的后颈飞过！
碎冰碎雪如暴雨般溅落。
张起灵观察地形后，猛地矮身，借势滚向一侧的雪坡下，在他左手边有朝圣的玛尼堆，他拽住垂落的经幡，接着整个人如鹞子般荡了起来，身子在半空中一跃，跳进了冰壁上方一道冰裂缝中。
追兵的咒骂混着第二轮枪响，子弹穿透经幡的刹那，他已抽出背后的长刀，刀花让人眼花缭乱，张起灵整个人在冰裂缝中灵活走位，把一颗颗想要他命的子弹挡在外面。
终于，长刀被砸出第二十个坑洞的时候，张起灵彻底退进了黑暗中。
蓝袍藏人在外面看不到他了。
“妈的，到手的功劳还能跑了？都他妈给我追过去！老子就不信了，他能从这儿跑到哪里去！！”蓝袍人怒吼着掷出藏刀，刀锋扎进冰壁，他将绳索绑在刀柄上，开始沿着张起灵之前的路线进行追击！
张起灵进入冰壁裂缝跑了大概一公里，发现没路了，折返的时候，发现蓝袍藏人已经追了过来！
对方看到他返回来了，眼里的兴奋之色不言而喻，立刻就对着他开始了新一轮射击！
张起灵后仰避让的瞬间，蓝袍藏人所在位置上方的雪坡突然塌陷。
接着好几个挂在冰壁上的蓝袍藏人如断线风筝般坠向深渊！无数冰棱在他们的撞击中炸裂，飞溅的冰渣迷了张起灵的视线。
“什么情况？好端端为什么会发生雪崩？！”蓝袍藏人头头向上望去，很不理解，刚刚那么密集的枪声都没有引发事故，现在这雪崩是怎么回事？！
与此同时，张起灵的目光也向上看去，能够看到两侧冰壁最上方是一个峡谷断口，此刻在那里有很多白雾，看不清里面有什么。
峡谷再往上，是百丈冰崖，里面有翻涌的云海，好像连接着天空一样。
蓝袍人狞笑着举起火铳，枪口喷出火舌，对着白雾开了一枪。
过了很久白雾里一点反应都没有，就在蓝袍藏人放松警惕的时候，突然一枚子弹从白雾中打出，直击一个蓝袍藏人的眉心，对方只来得及发出一个短促的“啊！”之后，身体就直直倒了下去，坠入雪山深渊！
张起灵心里一惊:白雾里真的有人，不知道是敌是友！
他把身体往冰壁裂缝里缩了缩，尽量隐蔽起来！
蓝袍藏人此刻已经慌了，敌人在暗，又占据了有利地势，加上张起灵，他们现在属于被人两面夹击的状态！
蓝袍藏人头头突然扯下颈间的项链，咬破舌尖将血喷在项链上，这是他们和老大之间特殊的传递信息的方式，虽然他们不知道这个项链有什么特别，但老大说过，遇到特殊情况的时候，这样做就可以了！
“兄弟们，看来今天咱们回不去了，你们怕不怕死？！”
“不怕！”
“不怕！”
剩下的蓝袍藏人齐声应答，声如洪钟轰鸣如雷，随着轰鸣而来的，是第二波从峰顶倾泻而下的雪。
雪浪吞没剩余的蓝袍藏人，张起灵翻身跃入冰缝，在他身后传来玛尼堆的经幡被连根拔起的响动。
看着被大雪覆盖的冰缝，张起灵攥着长刀单膝跪地大口喘息，刚刚那种巨大雪崩里的极限求生，对他来说也是很吃力的！
此刻刀锋映出他轮廓鲜明的侧脸，他在想雪崩停止后应该如何快速地从这里出去。
……
雪崩结束后，峡谷裂缝口子上突然探出一个小小的脑袋，那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灵动的大眼睛眨了眨，转头对身后的人说道:“子扬哥哥，成了，都埋上了。”
解子扬走上前，低头朝着峡谷下方的雪坡望去，整个雪坡又上涨了很大一个高度，解子扬对着身后挥了挥手，“下去，救族长。”
接着白雾中走出十几个身材健硕的青年人，人手一根攀岩绳，动作麻利如同雪猿，不多时就下到了雪坡上面。
接着在雪坡上固定钢丝，用飞爪将另一段打进另一侧冰壁，身子倒挂着走向张起灵所在的冰壁裂缝，开始协同作业挖掘裂缝中的积雪。
两个小时以后，积雪被清空，张起灵从裂缝中走出。他虽然不认识面前这些年轻人，不过他认识他们手里的工具，那是张家的东西。
“族长！”
年轻人齐呼！
张起灵明白了，这些人都是张家人，而且他们认识他。
解子扬拍了拍之前和他说话的小姑娘的肩膀，笑道:“白珠，走吧，下去见见族长。”
小姑娘似乎是很听解子扬的话，乖巧滴点了点头就跟上了解子扬的步伐。
不过这小姑娘不走寻常路，她不用绳子，而是直接用指甲扣着冰壁如履平地般地往下走，那动作就好像是正在攀岩的羚羊！
二人来到张起灵面前，解子扬听张九日说了张起灵失忆的事情，于是主动介绍起了自己:“族长，我是解子扬，是咱们张家中部档案馆的小组长，这是白珠，是咱们档案馆的新人，之前你们应该见过。”
张起灵看了一眼白珠，没错，这小姑娘眉眼之间他有点印象，只是他记忆里那个在厦门董公馆见过的人，年纪怎么也得有20岁了，于是他问道:“她怎么了？”
解子扬回答:“她身上尸蟞丸的毒解了，不过解毒带来的副作用就是她以后只能停留在这个岁数，而且也不记得之前发生的事情。”
“她为什么会跟你们在一起？”张起灵知道白珠是莫云高的人，她姐姐死后，她被送到长沙找汪小月治病，好了以后按道理来说也应该是留在解九爷或者汪小月身边，怎么会加入张家的队伍，甚至看刚刚的情况，还这么听解子扬的安排。
解子扬突然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说道:“解尸蟞丹毒需要用到张家本家人的血，只有我身上的血最纯正，所以就用了我的，可是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用了谁的血，她以后就看见谁亲，小月姐说白珠现在的状态就和一个小妖差不多，我是她的主人。”
白珠笑着看着解子扬解释这一切，大眼睛里满是对他的喜欢，那种感觉真的好像宠物看铲屎官差不多。在听到解子扬说“主人”两个字的时候，她凑上去拉住了他的胳膊，甜甜滴问道:“子扬哥哥，你喜欢我叫你主人吗？”
这话把一群张家年轻人都逗乐了，纷纷调侃解子扬:“老大，珠珠问你话呢？”
“对啊，你爱当主人吗？”
“滚滚滚，当着族长的面瞎说什么呢，”接着他摸了摸白珠柔软的短发，亲昵地说:“阿珠又不是小动物，你是我的妹妹，不可以那样喊我，知道吗？”
白珠瘪了瘪嘴，心道:胡说吧你就，脸红成那样，分明就是喜欢，口是心非的坏男人，我是变小了又不是变傻了！
张起灵在这种氛围里，一向严肃的表情也逐渐放松，他问:“你们为什么会来？”
解子扬说:“你刚到墨脱去的那家面馆就是我们自己人开的，老板娘是小月姐的人，那个站点我们一般不轻易动用，这么多年一直都是用来监视蓝袍藏人的，如果不是那天蓝袍藏人和你的对话引起了老板娘的注意，我们也不会来。”
张起灵点了点头，也是感到惊奇，没想到那个用满是色情的眼神儿上下打量的中年女人，居然是自己人！
“那些蓝袍藏人是什么人？”张起灵问。
解子扬说:“是康巴落人。”
康巴落人？
可是张起灵的记忆里康巴落人和张家人是同盟军，为什么这些人要追杀他？
解子扬看出了张起灵的疑惑，他说解释说:“这件事具体是什么情况，只有小月姐知道，我能告诉族长你的，就是现在的康巴洛里有一部分人是汪家人，他们和康巴落族达成了某种神秘的约定，想取代张家人的位置，我想这就是他们要不遗余力杀你的原因。”
“有没有可信的人？”张起灵说:“我要去康巴落，找董灿。”
解子扬点了点头说道:“有的！康巴落勇士里有个人叫做央宗，他是白玛的哥哥，而白玛，您应该听过她的名字，她是您的母亲。”
张起灵“嗯”了一声，他知道白玛，记忆里出现过这样一个名字，可是他记不起关于她的太多事情，所以即使解子扬说她是他的母亲，他也是无感的。
按照解子扬的说法，央宗是白玛的哥哥，白玛是自己的母亲，那么央宗就是他的舅舅？张起灵对于这些复杂的亲戚关系，有些理不清楚，不如自己的那些朋友关系简单！朋友，朋友……
突然，张起灵想起了还挂在悬崖冰壁上的何剪西，脸色微变，起身就走，边走边说:“去救人！”
解子扬忍不住发笑，心想:要真等着族长大人您想起来，那位南部档案馆的同僚可能早就摔下悬崖死了！他们一路跟来，一直在找一个绝佳的动手机会想一举剿灭蓝袍藏人，所以之前在张起灵和何剪西藏在冰壁下方的时候才没出面。
后面张起灵把人引开后，解子扬就派人把何剪西救了上来，并且已经送出雪山了。看着张起灵急的不行的样子，解子扬笑道:“族长，族长，您别去了，人我们已经救下来送回去了。”
张起灵脚步一顿，人没回头，但心放下的刹那间，嘴角也忍不住勾起弧度，按道理他此刻应该谢谢解子扬，不过他心里却莫名其妙冒出一个非常想谢谢汪小月的想法，同时他抬头看向雪山的某个地方，脑海里浮现出一幕汪小月身穿蓝色藏袍对着他拼命挥手告别的画面。
画面虽然转瞬即逝，可是那种奇怪的感觉却一直挥之不去！
张起灵觉得答案就在雪山深处的康巴落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