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黑瞎子跳下解雨臣的车后,并未立即返回别墅。
他先是在渔村边缘的小卖部买了包烟,倚在锈迹斑斑的铁栏杆上抽了整整一支,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解雨臣远去的方向。
一只耳的电话来得急,但他知道有些事情急不得——尤其是当梁烟烟这个身份成谜的女人卷入时。
他关注梁烟烟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毕竟这个姓氏的人出现在九门里,本身似乎就代表着阴谋诡计。
纸人张的情报里,也提到过组织在广东沿海活动过,黑瞎子喃喃自语,吐出一口烟圈,没想到还真就是小花的别墅附近。他想起了加密硬盘里那些看似杂乱无章的数据,以及最后那个荧光标记的坐标。
而现在,阿透和梁烟烟竟然又主动返回了那个刚被挖开的地下室。
掐灭烟头,黑瞎子终于拨通了一个号码:嗨,老伙计,我要找挖掘队,级别三级,坐标发给你们了。时间?半小时内吧,嗯,半小时内必须要看到设备和人员,否则就要命了。
电话那头没有回话,只有三声敲击音表示确认,然后电话就被挂断了。
当黑瞎子赶到解雨臣的别墅时,眼前的景象确实令人震惊。
整个别墅已经被挖得面目全非,后院堆积如山的死猫散发出腐臭,但工人们似乎对此视而不见,继续着他们的机械作业。
黑瞎子皱眉感慨,这小花的手下也是挺狠的,和张家南部的那些人有的一拼。
一只耳——一个戴着单边耳机的瘦小女人——正站在别墅残存的门廊下等他,看到他的时候,立刻迎了上来。
她们进去多久了?黑瞎子直接问道,目光扫视着这片混乱的工地。
四十七分钟,一只耳回答,她的声音奇特得像是有回声,呼救声出现在三十九分钟前,来自地下室。之后没有移动的迹象。
黑瞎子点头,大步走向地下室入口。
他注意到入口处的新鲜断痕,显然是地下室结构不稳定导致的塌陷埋没了入口,而梁烟烟和阿透没法从原路出来,多半也是因为这个理由。
黑瞎子表示等下自己会亲自下去看看情况,“一只耳”留在上面,继续监控周围情况。
2.
地下室比黑瞎子想象的更加庞大和复杂。
解雨臣的工人只挖开了主室,但实际上这里似乎是一个地下建筑群的入口。
在迷宫般的通道深处,他找到了跪在竖井边的梁烟烟。
黑爷!梁烟烟抬头,脸上满是泪痕和灰尘,阿透掉下去了,我拉不住她——她的右手鲜血淋漓,显然尝试过抓住下坠的阿透,这导致她先前受过伤的手臂伤口崩裂,鲜血染红了衣袖。
黑瞎子从皮夹克里面翻出医药包,扔给她,“先包扎,留着命下去救人,别感染了。”
黑瞎子说完,走到竖井边缘,仔细审视了起来。
井口直径约一米,内壁光滑得不自然,像是被什么东西长期摩擦形成的。他扔下一根荧光棒,看着它下落了足足十秒才消失——估计深度至少七十米以上。
这不像地质形成的井,黑瞎子终于开口,人造的,而且年代不算太长。
梁烟烟抓住他的裤脚:我,我拿所有的积蓄,黑爷,求你找人救她。我知道你有很多渠道,不只是解雨臣知道的那些。她的眼神绝望而坚定,递过一张银行卡和一张纸条:银行卡和密码都在这里,里面是我这些年的全部家当。
黑瞎子瞥了一眼数字,挑眉:确实不少。但你为什么觉得我会为了钱帮忙?
不是因为钱,梁烟烟直视他的墨镜,因为你知道我不是普通的保镖,阿透也不是普通的画家。这件事比解雨臣想的要复杂得多,涉及,你们也在找他们,不是吗?
黑瞎子突然笑了:有趣。有人和我说你是的叛逃成员,一开始我还不信,不过这么看来,情报不假。他收起银行卡,钱我收了,但救阿透的条件还得加上一条,事成后你要告诉我——你为什么背叛组织?
梁烟烟脸色瞬间苍白,但很快恢复镇定:好,一言为定!只要阿透平安,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她指着竖井,这下面可能不止有阿透一个人,所以我需要你尽快安排。
黑瞎子点头,似乎满意这个答案。
他先打了个电话:你们过来了吗?哦,行,告诉你们一下,挖掘计划变更,级别一级。到我说的地方,全面深挖,要把这个地下室整个掀开,最好所有的结构都挖出来。然后他转向梁烟烟,我先送你下去找阿透,我的人已经来了,他们会从上面挖通整个区域,然后我也会跟上。放心,黑爷从不失信。
3.
黑瞎子用随身携带的专业登山绳将梁烟烟送入竖井。
下降过程中,梁烟烟注意到井壁逐渐从人工水泥变成了天然岩层,但岩壁上有规律地镶嵌着某种发光晶体,提供着微弱照明。
越往下,空气越奇怪——既不发霉也不潮湿,反而有一种消毒水的味道,与地下室的手术室如出一辙。
井底堆着厚厚的软质材料,梁烟烟安全着陆。
她解开绳索,环顾四周,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宽阔的天然洞穴中,远处有微弱的光线传来。
她喊了几声阿透的名字,只有回声响应。
她沿着那些天然形成的地下通道前进,走了不知道多久,正当她准备继续向前时,突然感觉背后一阵阴风袭来,猛地回头,一道黑影几乎是擦着她的面门晃了过去。
梁烟烟立刻举起手电,但是却只听见一阵脚步声朝后方的某个方向跑去。
她迅速转身追去,在一个黑暗的三岔路口,她看到那个曾在阿透画中出现的鬼影——面容扭曲的中年男子,额头嵌着发光物。
他身高大概在2米左右,动作非常诡异,整个人被包裹在由各种不同破布拼接成的一件破衣服中,看向梁烟烟的眼神充满了兽性,还带着强烈的攻击意味!
你不该出现在这里,梁烟烟的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她是被我选中的容器,你的主子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和我抢人?
梁烟烟摆出进攻姿态,她不管这东西是人是鬼,动阿透就是在和她对着干!
鬼影没有回答,而是突然加速冲来。他的移动方式非人般地迅捷,双手直取梁烟烟的喉咙。
梁烟烟勉强躲过一击后,有些嫌弃地瞪了一眼这具废弃的身体,但鬼影第二击此刻已经到来,梁烟烟抬头看向鬼影空洞的眼,不闪不避,唇角勾起笑意——随着鬼影的手指尖插入她的身体,她的唇无声张合说道:“游戏结束了!”
战斗激烈而短暂。
梁烟烟被鬼影的力量和速度压制在岩壁上,利爪刺入她的肩膀。
很快梁烟烟感到意识逐渐模糊,心跳变慢,体温下降——这是人正在步入死亡的写照。
然而她脸上的笑从未消失。甚至越来越盛。当心跳彻底消失的瞬间,某种奇异的变化发生了。
梁烟烟的眼睛突然变成全黑色,身体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扭转,轻易地摆脱了鬼影的压制。她的声音变成双重音调,狂笑道:你不该想杀了我,更不该想杀了她!
鬼影表情带上一丝惊恐地后退,似乎意识到了此刻梁烟烟的危险性。
然而梁烟烟不会再给他逃跑的机会。
她的手仿佛变成了金属般的利爪,失去痛感,迅速穿透了鬼影的胸膛。
没有血液,只有电火花和骨骼碎裂声响起。
接着,她再度出手,目标是鬼影额头的发光物——一颗切割完美的像钻石一样的发光晶体——被她精准地取出。
随着钻石离开额头,鬼影瞬间化为一堆灰烬。
梁烟烟(或者说占据她身体的某种存在)审视着钻石:只是一个山寨版的记忆存储体,怪不得没什么大作用。然后她低头看着自己流血的身体,这具容器损坏太严重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修复,都怪那个占据了我身体的女人,一直耽误我的好事,我才不得不屈居于这具身体里面……
“你废话真多!打,打完了就把,身体还我!”梁烟烟脑海里,另一个声音响起,她的眼神突然从全黑变得清明,但是随着意识回归,整个人也觉得头晕目眩,失血过多带来的虚弱让她再也站不住,直勾勾地倒在了地上,再也没有站起来!
4.
与此同时,阿透正在地下洞穴深处苏醒。
她记得自己踩空了某种机关,然后坠入黑暗晕了过去。
后面的事情她就完全不知道了。
现在看来,似乎自己很幸运,没有摔死。
她抬头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在一个完全不同的环境中——这里像是天然形成的地下结构,却被改造成了生活空间。
石桌石凳,简陋但整洁,墙上刻满了奇怪的符号和图表。不过没有床。且最令人惊讶的是,洞穴中央有一个发光的水池,池水散发着与地下室相同的消毒水味道。
你醒了,一个温和的声音传来,很少有人能到达这里。
阿透转身,看到两条让她吃惊的大长腿,顺着腿向上看去,她看到一个蹲着的穿着简单麻衣的中年人,不不不,阿透不确定是不是人,毕竟什么人能有五六米的身高?
难能可贵的是,这个生物他并不可怕,面容慈祥,且有一双奇特的眼睛——那双眼完全乳白色,里面没有瞳孔,但却似乎能准确到阿透的位置。
你好,我是黄赛顺,中年人自我介绍,或者说,我曾经是黄赛顺,是我救了你,你从很高的地方掉下来,差点就死了。
阿透震惊地想起录像带中的那个长神仙但,但你,不是应该已经……”她想说你不是应该已经在潘播达给你做开颅手术失败后死了吗?
黄赛顺微笑:死亡对不同人有着不同含义。对某些人来说,死亡只是转变的一种形式。他引导阿透来到发光的水池边,一开始我认为我的能力来自大脑的某种特殊结构,所以请求潘播达医生通过手术来了结它。但我错了——我的能力其实是来自于这里。他指着水池,“而那些钻石一样的东西,不过是我在体验人性扭曲和恶的一面后排出的杂质,当我的肉体彻底死亡,人类的情感就不再能够束缚我了。”
阿透看向水池中的液体,那不是水,而是一种黏稠的金黄色的发光物质。
黄赛顺解释,这是某种地底深处的天然物质,具有奇异的治愈能力,但需要与特定的人类神经系统互动才能被激活。而他在一次高烧后,体内拥有了一种神奇的晶体,刚好具备了这种条件。
手术确实了作为人类的我,黄赛顺说,但与此同时,也让我与这种物质的结合更加完整。我现在更像是它的意识体现,而非人类本身。
阿透突然想到一个问题:那么别墅里的鬼影是什么?
黄赛顺叹息:是潘播达医生的失败实验品。他在给我手术的过程中,企图将我脑袋里的全部晶体取出,但是最终却以割伤他自己的手而告终。他的伤口无法愈合,加上我的肉身死了。于是潘播达医生把从我体内取出的钻石植入到另一个人体内,企图创造另一个我。但是那个人心性恶劣,害怕潘播达医生创造更多的他的同类,于是鼓动村民杀了潘播达医生。当然,后来,那个人也被村民杀了!只是我不明白,是谁把他挖出来,放在这栋房子里面的。”
“这是谁的房子?”阿透又问。
“我的,我生前就住在这里,所以这栋别墅的层高不同于任何建筑,因为我那时的身高就已经非常高了。”
“那你知道这房子后来被卖给谁了吗?”
黄赛顺摇头,“我只知道买家背后的人姓屠,具体情况不是很清楚。”
阿透背后升起一阵恶寒,屠?难道又是屠癫?可是长神仙死的年代,屠癫还是个半大的孩子,他哪来的这种通天的本事?
黄赛顺似乎不太在乎阿透心里的想法,他说:“你的伤已经好了,不过你的朋友好像出事了。”
“谁?烟烟姐吗?”阿透非常紧张。
黄赛顺点了点头,表示可以带阿透去找梁烟烟。
于是阿透跟着黄赛顺穿过洞穴复杂且四通八达的通道,终于在出口附近发现了重伤昏迷接近死亡的梁烟烟。
在她手边的地上,一颗亮晶晶的“钻石”仍在发出微弱光芒。
她的伤很重,黄赛顺检查后说,普通医学已经无力回天。
阿透乞求道:你能救她吗?求你救救她,只要她能活,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黄赛顺沉默片刻,说道:治愈她,也可以,但这需要你付出代价。每一次治愈都会消耗我积累的能量,而这些年我的能量已经在不断衰减。但他还是将手放在梁烟烟的伤口上。
发光的水池突然沸腾,无数光点涌向黄赛顺的手掌,再传入梁烟烟的身体。
梁烟烟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脸色恢复红润。与此同时,黄赛顺的身影变得透明了一些。
看着呼吸平稳的梁烟烟,阿透问黄赛顺:“需要我为你做什么?”
黄赛顺没说话,只是把自己的手伸向阿透,一刹那,阿透感觉到脑海中一股奇特的能量涌动,接着她隐约看到自己的大脑里出现一个芝麻大小的黑色阴影,而那阴影居然是活的,像心脏一样跳动的感觉,令她格外兴奋。
而当她再度睁开眼,看向黄赛顺,对方朝她微笑,她就能够感觉到他们的精神、心灵甚至是血液精神的流动都是互通的,而这互通的归宿就是那黄金色的液体所在地。
她想说什么,黄赛顺对她比划了一个“嘘”,阿透瞬间知道了他的意思,有些事阿透自己知道就好了。黄赛顺不愿意出去也不能出去,他没办法获得外界的能量补给,而阿透,从今往后要成为他获取精神食粮的方式。
她低头看梁烟烟,发现对方快醒了。
就在这时,头顶传来机械的轰鸣声——黑瞎子的挖掘队已经接近了。
巨大的钻头突破岩层,阳光射入地下洞穴。
黄赛顺迅速起身后退到阴影中:小丫头,你们该离开了。另外你可以告诉那个戴墨镜的男人,他的眼睛已经废了,不治疗的话迟早要死。
阿透惊讶:那你能治好他吗?
黄赛顺点头,但随即又摇头,解释道:治疗他,这件事对我来说,在技术上是完全可以的,但,我估计他不会接受治疗。”
阿透不懂。
黄赛顺说:“因为在他心里,有比眼睛更重要的人,而那个人需要他的眼睛保持现状。
刚刚苏醒的梁烟烟就听到了黄赛顺的话,她虚弱地发问:你是黄赛顺?长神仙?你,是不是不仅能看到病灶?还能看到人的命运和选择?
黄赛顺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意味深长地看着梁烟烟:这个世界这么大,无奇不有不是吗?而且人嘛,有得必有失,放下执念才能看破真相。你也一样。
然后他转向阿透,走吧,希望我们今生都不要再见了。”
因为不见就代表阿透一直活着,没什么威胁生命的大事发生,黄赛顺还是这么善良。
随着更多挖掘机械打开通道,黄赛顺悄然消失在洞穴深处。
黑瞎子的人员救出了阿透和梁烟烟,但她们都自觉对黄赛顺的存在守口如瓶。
黑瞎子对梁烟烟说:“答应我的事别忘了。”
说完就要去渔村找解雨臣。
一向胆小的阿透追上黑瞎子,说道:“黑爷,带上我吧,说不定关键时刻我能帮上忙的。”
黑瞎子笑了笑没说什么,梁烟烟冲他喊道:“算我一个,别犹豫了,就当是为了我付出全部身家的补偿。”
黑瞎子转身,朝她们两个招手。
梁烟烟开心跑到阿透身边,想牵阿透的手,但是对方只是看了她一眼,然后就躲开了,快速跟上黑瞎子。
梁烟烟不明白,阿透眼里那一闪而过的悲伤是怎么回事,但是她整个人都因为阿透对她突然变化的态度而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