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苏念牵着吴邪的手，按上那块刻有吴邪笔迹的石碑。
刹那间，刺目的白光吞噬了一切感官，吴邪耳边响起无数纷杂的声响，仿佛千万人在同时低语、呐喊、哭泣。
剧烈的失重感袭来，仿佛灵魂正被抽离体外，掷入一条奔腾不息的时间长河。
不知过了多久，光芒渐褪，脚底传来坚实触感。
吴邪睁开眼，震惊地发现自己并非身处冰封宫殿，而是站在一个极其熟悉又无比陌生的现代空间——他那杭州铺子后堂的书房！
只是这里更加凌乱，四周墙壁贴满了密密麻麻的便签，画着各种错综复杂的关系图和时间线，电脑屏幕散发着幽幽蓝光，屏幕上是一份打开的文档。
他难以置信地走近，看清了文档顶端的标题——《盗墓笔记之系统让我和三叔对着干》。
这是什么？《盗墓笔记》不是吴邪爷爷的东西吗？还有系统是什么东西？
吴邪翻阅内容的时候，留意到时间，可是这个时间把他自己吓了一跳——2025年9月7日，然后电脑旁边的台历上被打了个圈，上面写着“血月”两个字！
吴邪手指颤抖着触摸键盘，屏幕再次亮起，光标移动他看到故事写到：“张起灵从青铜门后出来了……”
“砰——”
身后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吴邪猛地回头，看见一个白头发的女人跌坐在地，瞪大双眼望着他，脸上血色尽失。
等他看清那人的样貌，他自己也惊了！
“你……你是阿宁？！……”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你没死？！”
阿宁不说话，只是看着他，然后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就往外跑，好像见了鬼一样！
吴邪刚想去追，可是一出门他就愣住了，低头看向自己的手，他发现自己根本出不了这个门，只要出去，他就会彻底消失！
吴邪又看向屏幕。
方才无意识的举动，此刻想来却令人毛骨悚然。
“不……这不可能……”吴邪喃喃自语，疯狂地扫视着这个空间。他猛地冲向那些贴满墙壁的便签和图表，上面详细记录着“故事”的细节、人物的命运、甚至那些未曾宣之于口的隐秘。
而在这些记录里，张起灵的童年并非外界所见的全然孤苦，因为他家族的严苛训练与使命压榨并非只针对他一个人，相反他在严苛和压榨下也一直享受着最好的资源，这让他找到了一种内心的秩序和宁静；张家古楼的风险；汪家的阴谋也因为汪小月这个女人的存在变得不是那么具有威胁，比起这些客观人为的因素，“终极”似乎更加棘手；甚至……他自己与胖子和解雨臣许多未及言说的想法，汪小月也都猜的一清二楚，这个女人仿佛高居他们之外的神，以高度视角做着“入世普渡”的事，吴邪突然想知道她会怎么设计众人的结局。
“信仰之力……”苏念虚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挣扎着扶桌站起，指着一面墙上最为醒目的红色篆文，“汪小月说过，极致的相信与渴望，能够扭曲现实，甚至凭空造物……她说我们所处的这个世界最初就源于某个‘叙述者’强烈的信念与构想，而‘终极’，就是转化和承载这种力量的装置……”
她顿了顿，看向吴邪的眼神充满了复杂的情绪：“张起灵，因其独特的身世、强大的力量、沉默而可靠的姿态，恰好成为了绝大多数人‘信仰’的具象化投射——关于守护、关于绝对力量、关于长生。他是锚点，是核心，是维持这个世界稳定运行的‘源动力’之一。因此，‘终极’选择了他作为守门人。并非因为他最强，而是因为他最‘合适’。”
吴邪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胃里翻江倒海。他扶住冰冷的墙壁，才勉强支撑住身体。“你是说，这一切都是‘写’出来的？”
那他这些年经历的痛苦、恐惧、失去的朋友、流过的血泪，难道都只是……笔墨铺就的剧情？
胖子的插科打诨、解雨臣的暗中相助、潘子的最后那首歌、张起灵一次次离去又归来背负的沉重命运……难道都只是……
“为什么？”他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在发问，却不知是在问谁，“如果……如果那个‘叙述者’真的能决定一切，为什么要让小哥……让他那么苦？为什么要有那么多分离和牺牲？为什么要张起灵独自承担所有？他是有病吗？既然是写的，更改剧情不就好了吗？为什么汪小月还要让你用这种方式告诉我？”
苏念沉默了片刻，缓缓摇头：“汪小月，她也不知道‘叙述者’最初的目的是什么。或许是为了探索某种极限的人性，或许是为了构筑一个极致的守护者象征，或许……只是故事需要冲突和张力。
她来到这个世界，最初只是因为同情张起灵，怀疑那个‘叙述者’的初衷，想要填补那些她看到的‘漏洞’和‘不公’。
可是随着时间推移，她发现事情远不像看到和推测的那么简单，这个世界早就有人察觉到了不对，他们觉醒后，一次次尝试突破次元壁垒，又一次次被拦截！当然有没有成功的人，也未可知。
汪小月也曾经这么做过，只是她的情况有点特殊，是在同一次元的不同平行时空创造不一样的故事，而不同时空的张起灵一旦进入某些特殊的地方——比如青铜门，那些平行的时空就会不断交叠成为同一时空，当然与此同时也会出现很多个吴邪，很多个张起灵，很多个我……不同结局的我们！”
吴邪突然想起来那些盒子里自己的脑袋，“所以，张海客带的那些头真是我的！！！”
“没错，只不过他们又都不是你，因为最好的你永远都是无条件信仰张起灵的你，除此之外的结局，汪小月都替你试过了，都不太美好，汪小月说她是个大团圆爱好者，见不得世界有太多的遗憾发生。
但是后来，她更改这个世界的行为被‘终极’察觉，对方一次次想将她抹杀。
奇怪的是，‘终极’又无法完全抹杀她，反而在这个过程里与她产生了某种奇特的联系，赋予了她诸多难以解释的能力，比如制造时空缝隙，比如可以根据预知‘剧情’事先做好计划，利用里面原有的人物来完成，她发现，只要她不明着参与人物命运，只是给出计划和引导，人物自己做的事就能够被终极认可。”苏念的目光投向电脑屏幕旁一张汪小月的照片——那是吴邪从未见过的明媚笑容，“这些事，本来应该由她亲自告诉你的，可是现在这个时刻，她在这个世界已经又一次死了，而她最大的心愿，还是想彻底改变张起灵的命运。
她认为，只要有人能替代他，成为新的、足以承载‘信仰’的存在，就能将他从永恒的职责中解放出来。”
“所以她选择了谁？她自己还是我？”吴邪艰涩地问道。
“是你，也不全是你。”苏念的眼神变得悠远，“根据她的计划和她留给我的信息，早在八年前张起灵进入青铜门时，就有人通过某种秘法，利用‘终极’的力量为她重塑了一个肉身。现在，你需要找到这个肉身，带她去长白山青铜门。只有她进去，才能换张起灵出来。”
用一个人的自由，去换取另一个人的自由？吴邪感到一阵窒息。这算什么解决办法？
“糟了，幻境要崩塌了！”苏念突然脸色一变，猛地抓住吴邪的手臂。
整个书房空间开始剧烈晃动，电脑屏幕闪烁不定，墙壁上的便签纸纷纷扬扬地脱落，如同下了一场大雪。那些字迹在脱落过程中变得模糊不清，最终化为虚无。
“我们必须立刻离开！”苏念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她的另一只手快速在虚空中划着什么，一个微弱的光点逐渐在她指尖凝聚、扩大，形成一道门的轮廓。
吴邪最后瞥了一眼那纷乱崩塌的核心，无数记忆和情感冲击着他的大脑。他咬咬牙，跟着苏念一头扎进那道光门之中。
强烈的下坠感再次袭来，伴随着刺骨的寒冷。
吴邪重重摔落在冰冷的实地上，积雪减缓了冲击力。他剧烈地咳嗽着，抬起头，发现自己回到了康巴落那座黑玉巨门里面，依旧在雪山腹地之中。
“苏念！”他急忙环顾四周，寻找那个带他经历这一切的身影。
一个佝偻的身影倚靠在黑玉门边，呼吸微弱。
吴邪的心猛地一沉。他连滚带爬地冲过去，扶起那个人。
是苏念，却又不再是那个身手矫健、神情复杂的苏念。
她的满头青丝已然尽数化为枯槁的雪白，光滑的皮肤布满了深深的皱纹，曾经清亮锐利的双眼变得浑浊无神，整个人仿佛在瞬间被抽走了数十年的光阴，变成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妪。
“苏念！”吴邪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慌忙想去掏口袋里的急救药品，却被一只枯瘦如柴、冰冷无比的手轻轻按住。
“没……没用的……”老妪的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气息微弱，“这是……代价……”
吴邪瞬间明白了，泪水毫无预兆地涌上眼眶，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
“吴邪，你听我说，我是自愿的。我本来的结局应该是另一种死法，可是现在能够作为你的‘护道人’死在这里，这结局已经好太多了……这是我和‘终极’之力做交易的代价……用我余下的所有岁月换你知道一个真相。”
苏念，或者说老去的苏念，极其缓慢地扯动嘴角，露出一个近乎虚无的微笑，浑浊的眼睛望着虚空中的某一点，仿佛看到了极美的景象。
“我还记得……她第一次出现在我面前时……就像……像雪山上的神女……”她断断续续地，用尽最后力气述说，“凭空出现……告诉失去父母的我……我弟弟苏万……不会有危险……她说，只要我安心做汪家人……为她传递情报……未来……遇到一个叫吴邪的人时，关注他……保护他……送他来这里……她就能……保住我弟弟的未来……”
她剧烈地咳嗽起来，身体轻得如同一片雪花。吴邪紧紧抱住她，试图用自己的体温温暖这具迅速冷却的身体。
“你说，她……汪小月说的……是真的吗？”老妪努力聚焦目光，看向吴邪，眼里充满了最后的、纯粹的期盼，“吴邪……她说……你会知道……我弟弟……未来……好不好……”
吴邪看着那双即将被死亡笼罩的眼睛，眼前仿佛也看到了那个被汪小月安排好的、平安喜乐的少年未来。
他用力点头，声音哽咽却无比肯定：“是真的！你弟弟会很好！他会长大成人，会很有出息，会平安快乐富裕的过一辈子！我向你保证！”
听到这句话，老妪眼中最后一点光亮骤然绽放，那是一种极致欣慰与安然的光芒。然后，那光芒迅速黯淡下去。
她靠在吴邪怀里，头颅轻轻歪向一边，嘴角定格着一丝心满意足的微笑，彻底停止了呼吸。她所有的重量都随着那交换出去的岁月消散在了风中。
吴邪久久地抱着这具迅速冰冷的躯体，跪在冰天雪地之中，泪水无声地滑过脸颊，瞬间冻结成冰。此时他突然想起了失踪的三叔，想起一切都是因为他引起的开端！想起了大奎、潘子、阿宁、陈皮阿四、霍老太太……想起了胖子、黑瞎子、解雨臣、秀秀等……他也迫切地想改变这该死的剧情！
许久，他缓缓起身，用随身携带的工具，在康巴落一处能望见外面天空的冰壁下，小心翼翼地掘开冻土，将苏念安葬。没有棺木，他用能找到的最柔软的织物包裹她，立了一块简单的冰碑。
做完这一切，巨大的疲惫和空茫席卷而来。他走回那座黑玉宫殿，目光落在那些被冰封的箱子和满壁的刻痕上。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仔细阅读“闷油瓶”留下的记录。那些刻痕跨越了漫长的时光，从稚嫩到沉稳，记录着碎片化的观察、任务、地名、人名，以及那些在吴邪面前极少有的情绪流露。
直到他读到近期百年的记录。文字依旧简洁，却透露出不同寻常的信息。
“我以为这一次轮回，她不再出现了，可是当我在襁褓中睁开眼看到的人是她时，我激动的哭了出来，我知道她能带来变数，但我不是为了变数才让自己变成一个婴孩模样，我是心甘情愿用自己的一次生命来换她回来的！”
“第一次鲁王宫之行，那个眼瞎的家伙再次出现，还跟着我们回了张家，一呆就是好多年！别以为这回你不去齐家，我就不知道你是谁了！小绿茶！汪小月不在的时候见你一次就想打你一次！因为他的出现，我的计划被迫改变。等待。”
“我想起来自己为什么要留下，进张家古楼，当族长了……除了不希望我的好朋友张海客、张海杏、张念、张九日继续悲惨无限循环的命运，还因为她在山西黄河墓陪我放野的时候，再次为了救我牺牲了……这次瞎子带走了她的尸体！我相信她总有一天会再回来，而我也想寻找办法让她更快的回来。”
“1940年第N次进入青铜门……这一次我抢在瞎子前面，带着张海盐在南洋遇到了她，可是出现了一个‘金小姐’占用了她的身体——青铜门里除了终极还有别的反派！待查！”
“1940年第N加无数次循环后，我用十年的信仰之力换了她一个完整陷入沉睡的身体，我在空间裂缝里看到终极中，自己和她的无数次轮回记忆，而这些我大部分都会在以后全都忘记，虽然我不想忘记！十年，我消失在人间，换她活下去！”
“1950年，意外再次发生……循环……决定回到最初的起点”
“我获得了一个神奇的可以和我对话的能量，叫做系统，这东西可以对抗终极对我的控制，我发现了‘终极’的秘密——这个世界是虚假的，只有她是真的！”
“她又一次死在汪家制造的陷阱中，她在档案里，把那件事叫做‘百乐京案’，这一次我发现有一个假的分身想取代她的位置，她是解九身边的‘汪小月’，杀！”
“越俎代庖的惩罚是十年疯魔，我装的挺像，之后我发现了一个新的时空锚点，但是这股力量来自终极反派，位置——塔木陀陨玉，交换条件——一个新的守门人，吴邪！”
“我第一次回到过去救了泗州古城张家古楼里的她，我告诉她不要去青铜门，我的命运我自己背负，可我猜测大概几率她不会听，这一点和吴邪非常相似，他们都是有想法的人，我在还没出陨玉的时候就知道了她再次死亡且被我送到西藏的消息，备受打击。”
“再次失忆，不过好在还有救，黑瞎子关键的献祭者，多年来第一次接受了他的存在。”
“确认，龙纹石盒消失。”
“2005年7月10日，一切准备就绪，接她回家，同吴邪，道别！”**
最后这条记录，吴邪反复看了许多遍。此刻重读，他忽然明白了。“接她回家”，这个“她”，指的极可能就是汪小月留下的、那个能替代他的肉身！“同吴邪告别”——“闷油瓶”早已知道，再次进入青铜门，或许将是永别，他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向吴邪做漫长的告别。
吴邪背靠着冰壁，缓缓滑坐在地。
原来那个“闷油瓶”什么都知道。
知道这个世界的诡异构成，知道汪小月的计划和存在，甚至知道吴邪自己可能都未曾察觉的“叙述者”身份。
而他选择沉默，选择继续遵循命运的安排，不仅仅是为了避免吴邪自责，更深层的原因，是他愿意相信汪小月。
相信那个来自未来、洞悉真相、充满变数的女人，能够打破这看似无解的循环，能够带来一个不一样的、或许更好的结局。他接受了这种近乎赌博的可能性。
巨大的震撼和复杂的情绪在吴邪胸中翻腾。是继续沉溺于对世界真相的恐惧和自我怀疑？还是行动起来，去兑现对苏念的承诺，去回应张起灵的信任，去验证汪小月那疯狂的计划？
答案显而易见。
吴邪猛地站起身，目光再次扫过冰壁上的刻痕，最终停留在那句“接她回家”上。
他转身，毫不犹豫地走向宫殿深处那些未被冰封的箱笼。
既然汪小月和张起灵都认为他是关键一环，那么这里一定留下了线索，指引他找到那个至关重要的“肉身”。
箱盖开启的瞬间，淡淡的微光混合着冷冽的清香弥漫开来。
那是一座南京的城市模型，看样子是近期才做的，难道说，那个肉身现在是在南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