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苦水镇的尘埃与苦涩中缓慢流淌。凌弃每日黎明前便起身,喝一碗叶知秋用野菜和少许麦麸熬成的稀薄糊糊,然后揣着那块粗粝的黑麦饼,走向镇子下游那片荒凉的废矿坑。老烟鬼的“工钱”依旧少得可怜,活计也枯燥沉重——敲砸那些几乎榨不出任何价值的矿渣,或者在废弃的矿道边缘清理塌方的碎石。空气中永远弥漫着硫磺和金属锈蚀的呛人气味,双手很快磨出血泡,又结成厚茧。
但凌弃沉默地忍受着这一切。他像一块被投入水中的石头,迅速沉入苦水镇最底层的生活泥沼,不引人注意,也不与人多言。他仔细观察着身边那些麻木的同伴,从他们零星的抱怨和闲聊中,拼凑着这个镇子及其周边区域的信息:哪里可以找到干净的饮水,哪个商人最黑心,镇上的守卫队长喜欢喝酒,北边的林子最近有狼群出没……以及,最重要的——关于附近那片更大的、早已被废弃多年的旧战场的传闻。
那是几十年前一场惨烈战役的遗址,据说死伤无数,遗留了大量的武器残骸和未爆的炼金制品,危险,但也可能藏着被时光遗忘的“宝贝”。偶尔有胆大的镇民或外来的流浪者会去碰运气,但大多空手而归,甚至有人再也没回来。那里成了苦水镇居民口中充满禁忌和危险的“死地”。
凌弃的心却活络了起来。旧战场?这不正是他最熟悉的“猎场”吗?敲矿渣只能勉强糊口,想要获得真正有价值的物资、换取离开这里的资本,必须重操旧业。风险巨大,但值得一搏。
他没有立即行动,而是花了更多时间,借着在矿场干活的机会,向几个年纪较大、相对健谈的老矿工旁敲侧击地打听旧战场的具体位置、地形特点以及需要注意的危险。他表现得像一个好奇又怕死的年轻人,问得小心翼翼。老矿工们大多语焉不详,带着恐惧,但零碎的信息拼凑起来,足以让凌弃在心中勾勒出一幅大致的地图。
几天后的一个清晨,凌弃没有去矿场,而是对叶知秋说:“我今天去北边林子看看,听说有几种值钱的草药。”他需要一个合理的借口外出。
叶知秋担忧地看着他,欲言又止,最终只是默默地将准备好的干粮和水囊塞进他手里,仔细替他整理了一下破旧的衣领:“早点回来,小心野兽。”
凌弃点了点头,背上一个空瘪的、用破麻袋改成的行囊,将短棍插在腰后,走出了窝棚。他没有直接向北,而是绕了一个大圈,确认无人跟踪后,才朝着老矿工们描述的、位于苦水镇西北方向的那片荒芜丘陵地带疾行而去。
越靠近旧战场,环境越发荒凉。植被稀疏,土地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焦黑色,散落着扭曲锈蚀的金属残骸和偶尔可见的、被风沙半掩的白骨。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硝石味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陈旧血腥气。风穿过残破的盔甲和断裂的兵刃,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凌弃放慢脚步,如同回到了最熟悉的领域。他伏低身体,锐利的目光扫过每一寸土地,不放过任何异常的凸起或反光。手中的短棍成了探路的触角,小心地试探着可能存在的陷阱或未爆物。
第一个收获是一把半埋在土里的、制式古老的骑兵弯刀。刀身锈蚀严重,但刀柄是质地坚硬的铁木,稍微打磨或许还能用,或者至少能当废铁换几个铜子。他将其拔出,用泥土擦去表面的浮锈,塞进行囊。
接着,他在一个坍塌了半边的、疑似当年指挥所的石屋角落,发现了一个生锈的铁匣。撬开之后,里面是几枚已经氧化发黑的银币,以及一个用油布包裹的、保存相对完好的火绒盒。这都是实用的好东西。
搜寻持续了大半天,收获不算丰硕,但聊胜于无。就在他准备转向另一片区域时,短棍尖端触到了一块硬物,发出不同于石头的闷响。他蹲下身,小心地拨开浮土,下面露出一角暗沉色的金属。继续挖掘,一具几乎完全腐朽、与泥土几乎融为一体的骸骨呈现出来。骸骨身上套着破烂的、带有兽人部落徽记的皮甲,而在他白骨手掌紧握的下方,压着一柄短刃!
凌弃心中一动,用短棍轻轻撬开指骨,将那柄短刃取了出来。入手沉甸,长约一尺,造型古朴,刃身狭长,带有细微的弧度,像是某种用于刺杀或剥皮的特种匕首。令人惊讶的是,经历了不知多少年的风雨侵蚀,这匕首除了表面有一层暗哑的包浆外,竟然没有多少锈迹!刃口处甚至还能感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寒气。匕首的柄部缠绕着早已干硬发黑的皮条,尾端镶嵌着一颗米粒大小、暗淡无光的暗红色石头。
“好家伙……”凌弃眼中闪过一丝惊喜。这绝对是一件精品!即便不是魔法武器,其材质和工艺也远超寻常货色。拿到黑市上,价值不菲。更重要的是,它轻便锋利,正适合叶知秋用来防身。
他将匕首小心收好,又检查了一下那具兽人骸骨,没有其他发现。正当他准备起身时,眼角的余光瞥见骸骨肋骨下方,泥土中似乎掩埋着一个小巧的、非石非骨的物件。他再次蹲下,用手指挖开泥土,取出的东西让他愣了一下。
那是一个只有拇指大小的雕像,材质似木非木,似石非石,通体漆黑,雕刻成一个蜷缩着的、形态抽象古怪的生物,看不出具体是什么,但给人一种极其不舒服的诡异感。雕像底部,刻着一个极其细微的、与那柄匕首柄部石头颜色相似的暗红色斑点。
这东西……透着一股邪气。凌弃本能地觉得这不是什么好东西,但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其捡起,用一块破布包好,单独放入行囊的角落。或许以后能搞清楚来历,或者……能卖掉?
日落时分,凌弃背着沉甸了不少的行囊,悄然返回苦水镇。他没有直接回窝棚,而是绕到镇子另一头的垃圾堆,将那些价值最低的锈蚀金属残骸扔掉,只留下弯刀、火绒盒、银币、匕首和那个诡异小雕像。
当他回到那个简陋的窝棚时,叶知秋正焦急地等在门口,看到他平安归来,才长长松了口气。
“看。”凌弃将行囊里的东西倒出来,尤其是那柄品相完好的匕首,递到叶知秋面前,“这个给你,防身。”
叶知秋看到匕首,眼睛亮了一下,但随即又担忧起来:“凌弃哥,你去……那里了?”她显然猜到了凌弃的去向。
“嗯。”凌弃没有隐瞒,“那里东西不少,但危险也多。以后尽量少去。”他拿起那个诡异的小雕像,递给叶知秋,“你看看,认得这是什么吗?”
叶知秋接过雕像,借着棚外最后一缕天光仔细看了看,又闻了闻,眉头微蹙:“不认识……材质好奇怪,味道……有点腥,又有点甜,让人头晕。感觉……很不舒服。”她连忙将雕像还给凌弃,“这东西还是别留着了。”
凌弃点点头,将雕像重新包好,塞进行囊最底层。他也觉得这东西邪门,但直觉告诉他,或许以后有用。
他将那几枚发黑的银币和火绒盒交给叶知秋:“收好。弯刀我处理一下,或许能换点粮食。”
这一次“淘宝”,收获远超在矿坑辛苦一个月。重操旧业的风险与回报,再次清晰地展现在眼前。然而,凌弃心中没有喜悦,只有更深的警惕。苦水镇并非世外桃源,这里的贫困和绝望滋生着各种阴暗。他必须更加小心,在利用这门危险手艺获取生存资本的同时,绝不能引起任何不必要的注意。
夜幕降临,窝棚里,凌弃就着微弱的油灯光芒,仔细打磨着那柄骑兵弯刀,发出沙沙的声响。叶知秋则在一旁,小心地擦拭着那柄新得的匕首,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有了这把匕首,她感觉自己不再是完全的累赘。
窗外,苦水镇的夜晚死寂而漫长。但在这小小的窝棚里,一丝微弱的希望,如同风中的残烛,顽强地燃烧着。生存的博弈,在新的舞台上,以更隐蔽、更残酷的方式,悄然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