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顺着岩石缝隙的顶端不断滴落,在凌弃脚边积成一个小小的、浑浊的水洼。每一滴水珠砸落的声音,在这死寂的藏身之所里都显得格外清晰,如同催命的钟摆。缝隙外,风雨声依旧,掩盖了大部分自然的声响,却也使得任何一丝不和谐的动静都足以让人的心脏骤然缩紧。
凌弃背靠着冰冷潮湿的岩壁,半蜷缩在入口处,如同一尊凝固的雕像。他不敢合眼,尽管极致的疲惫如同铅块般拖拽着他的眼皮。背后的伤口在冰冷和潮湿的刺激下,传来一阵阵灼痛和麻木交替的折磨,失血带来的眩晕感如同潮水,一波波冲击着他紧绷的神经。他只能死死咬着牙,用意志力对抗着身体不断发出的休眠信号。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腔火辣辣的疼痛,吸入的冰冷空气勉强维持着他意识的清明。
叶知秋蜷缩在他身后的角落里,情况更糟。她发起了高烧,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嘴唇干裂,身体在无意识中剧烈地颤抖着,时而发出模糊不清的呓语。湿透的衣物紧贴在她身上,不断带走她本就所剩无几的体温。凌弃将自己那件同样湿透、但稍厚实一些的外套盖在了她身上,效果微乎其微。他知道,如果再不采取行动,不用等追兵找来,叶知秋很可能就会因为失温和高烧死在这个冰冷的雨夜。
他颤抖着伸出手,探了探叶知秋滚烫的额头,心沉到了谷底。必须生火,必须弄到干净的水和能退烧的东西。
生火……他再次尝试那几块捡来的、品质极佳的打火石。火星在潮湿的空气中闪烁,却无法点燃任何东西。缝隙里能找到的仅有的一点枯草和苔藓,也早已被飘进来的雨水浸透。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他的心脏。
水……他看向脚下那洼浑浊的雨水。不行,太脏了,喝了只会加重病情。他艰难地挪到缝隙口,小心翼翼地用手接了点从岩石上流下的、相对干净的雨水,凑到叶知秋唇边,一点点润湿她干裂的嘴唇。叶知秋无意识地吞咽着,但这点水量根本无济于事。
退烧的草药……他的目光落在叶知秋始终紧紧抱在怀里的那个药篓上。药篓里大部分草药在连日奔逃和落水后早已腐烂不堪,但或许……还有一线希望?
他轻轻掰开叶知秋冰冷的手指,取过药篓,借着缝隙外透进来的极其微弱的、雨夜的天光,颤抖着翻找起来。大部分药材确实已经烂成了黑泥,散发着一股霉味。就在他几乎要放弃时,手指触到了药篓底部一个用油布紧紧包裹的小包。
是叶知秋的习惯!她总会将最珍贵、最不易保存的药材用油布包好,藏在最下面!
凌弃心中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小心翼翼地解开油布。里面是几小撮虽然潮湿但尚未完全腐败的干枯草药。他凭借多年在叶知秋身边耳濡目染的认识,勉强辨认出其中一种叶片狭长、带着淡淡清苦气味的——是“银叶草”,一种虽然普通但退烧效果尚可的草药!还有几根干枯的、带有根须的“地锦根”,能够补充一点体力!
天无绝人之路!
可是……没有火,怎么煎药?难道要生嚼?药效大打折扣不说,虚弱的叶知秋可能根本咽不下去。
凌弃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几块打火石和完全潮湿的引火物上,眉头紧锁。他环顾这个狭窄的缝隙,突然,视线定格在岩壁上一处略微向内凹陷、相对干燥些的地方。那里堆积着一些不知是动物还是风吹进来的、极其细碎的干枯苔藓粉末和灰尘。
一个冒险的念头闪过他的脑海。
他挣扎着挪到那处凹陷,将那些极其细微的干燥物小心翼翼地收集到一片相对宽大、干燥的树皮上。然后,他拿起打火石,将火星对准那一点点宝贵的干燥物,用最轻微、最集中的力道,反复敲击。
一次,两次,十次……二十次……他的手臂因为虚弱和专注而剧烈颤抖,火星溅在潮湿的树皮上,一次次熄灭。失败,失败,还是失败。汗水和雨水混合,从他额角滑落。
不能放弃!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调整着角度和力度。
“嗤……”
终于,在一次精准的敲击下,一簇比黄豆还小的火星,顽强地落在了那堆干燥的苔藓粉末上,冒起了一缕几乎看不见的青烟!
凌弃的心跳到了嗓子眼,他屏住呼吸,用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将树皮凑近,用最轻柔的气息,如同呵护婴儿般,缓缓地吹着气。
青烟逐渐变浓,一丝微弱的、橘红色的火苗,终于艰难地跳跃了起来!
成功了!
凌弃强压下狂喜,立刻将早已准备好的一点点最细、最干的枯草屑小心地添加上去。火苗颤巍巍地变大,虽然微弱,却带来了生的希望!他迅速架起几根细小的枯枝,一个小小的、珍贵的火堆终于在这个绝望的雨夜燃起!
温暖的光芒驱散了缝隙里的一小片黑暗和寒意,也照亮了凌弃苍白而坚毅的脸。他不敢耽搁,立刻用捡来的一个稍微完整点的破瓦罐(或许是某个溃兵遗落,在河滩捡到的)装了干净的雨水,放在火上加热,然后将那些银叶草和捣碎的地锦根放进去煎熬。
草药苦涩的气味在缝隙中弥漫开来,对凌弃而言,却如同世间最芬芳的希望。他一边小心地照看着火堆,防止它熄灭,一边警惕地倾听着外面的动静。风雨声依旧,暂时没有异常。
药煎好后,他小心地扶起叶知秋,将温热的药汁一点点喂她喝下。叶知秋在昏迷中下意识地吞咽着,滚烫的额头似乎渗出了一些细汗。
做完这一切,凌弃几乎虚脱,瘫坐在火堆旁,感受着那微弱的暖意,贪婪地啃食着最后一点坚硬如石的肉干。体力在一点点恢复,但形势依旧严峻。追兵未至,不代表安全。他们需要食物,需要更安全的庇护所,叶知秋需要时间恢复。
他拿出那个黄铜指南针,确认了方向。他们现在应该位于人类帝国与兽人控制区的缓冲地带,靠近边境山脉的东侧。灰鼠镇在西边,绝不能回去。往东是兽人的地盘,往南是更荒芜的禁区,往北……或许能遇到帝国的巡逻队或者边境村落,但同样风险极大,可能被当做逃兵或奸细。
而且,“影”生死未卜,那些兽人追兵是否还在搜索?
凌弃的目光再次落回怀中那枚冰冷的渡鸦徽章。这徽章的出现太过巧合,材质和工艺绝非普通物品,它背后代表着什么?是敌是友?
休息了约莫一个时辰,天色依旧昏暗,雨势渐小。叶知秋的呼吸似乎平稳了一些,高烧略有减退,但依旧昏迷。凌弃知道,必须走了。这个临时藏身处并不安全,火光和烟味可能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他熄灭火堆,仔细掩盖痕迹,然后将叶知秋背在身上。少女轻得让他心疼。用捡来的细绳将她牢牢固定在自己背上,凌弃深吸一口气,握紧短棍,再次踏入了黎明前最黑暗的雨幕之中。
这一次,他有了明确的方向——向北。避开主路,沿着山麓林地边缘穿行,寻找可能的人类踪迹,或者至少,找到一个真正能让他们暂时喘息的地方。每一步都沉重无比,背后的重量和伤痛时刻考验着他的极限。但他不能停下。
风雨如晦,前路茫茫。唯一的指南针在黑暗中指向渺茫的希望,而怀中的渡鸦徽章,则如同一个沉默的谜题,预示着回归之路,绝不会平坦。生存的挣扎,从踏入主世界的这一刻起,才刚刚进入更加残酷的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