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袋沉重地压在粗糙的皮子上,仿佛承载着“断牙”战帮最后的、混合着血腥与算计的“馈赠”。洞外,战争的喧嚣如同不断上涨的潮水,拍打着石门,每一次轰鸣都让油灯的火苗剧烈摇曳,在石壁上投下张牙舞爪的阴影。洞内,空气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叶知秋深吸一口气,仿佛要汲取足够的勇气,才伸手去解那皮袋上紧勒的、沾着暗红污渍的兽筋。筋绳系得死紧,带着兽人特有的蛮力,她不得不用匕首小心地割开。当袋口松开的瞬间,一股更浓烈的、混合着兽皮腥膻、金属冷冽、奇异草药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弥漫开来。
“哗啦——”
她将袋中之物尽数倾倒在铺开的皮子上。声响沉闷而杂乱,在寂静的山洞里异常清晰。油灯的光线虽然昏黄,却足以照亮这堆“最后的报酬”所蕴含的、令人心惊的价值。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璀璨夺目的一堆。并非之前预估的三十枚金币,而是整整五十枚兽人金币!它们并非杂乱无章,其中约三十枚铸造规整,狼头徽记深峻,金光灿然,是“断牙”本部流通的式样。而另外二十枚,虽然重量相仿,但边缘带着不同的、更为古老狰狞的部落印记,显然是来自被“断牙”吞并或结盟的其他兽人部落的战利品或贡品,其价值甚至可能更高。旁边是八十枚帝国银狼币,并非磨损严重,而是相对较新,银光闪烁,显然是兽人从战死的帝国军官或缴获的物资中精心挑选出来的硬通货。
最令人窒息的是那七颗宝石。它们被小心地裹在一块柔软的鞣制鹿皮里。一颗有指甲盖大小、深红如血、光泽莹润的鸽血红宝石;一颗湛蓝如秋日晴空、纯净度极高的蓝宝石;三颗翠绿欲滴、色泽均匀、毫无杂质的祖母绿;以及两颗罕见的、在灯光下折射出幽紫色星光的星彩蓝宝石。这些宝石的切割虽仍带着兽人风格的粗犷,但其本身的品质、大小和稀有度,价值远超之前所有收获的总和!那袋金砂,掂量之下,竟真的接近一斤,颗粒均匀,金光夺目,沉甸甸地诉说着其代表的财富和力量。
“这……”叶知秋的声音干涩,几乎发不出声,“这足够……买下一个小型堡垒的忠诚,或者……让我们隐姓埋名,在远离战火的地方过上几十年富足生活……”她抬起眼,看向凌弃,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和巨大的不安。这份“报酬”过于丰厚,丰厚到令人恐惧。这不仅仅是酬劳,更像是一笔买断未来的巨款,一种不容拒绝的“封口费”,暗示着兽人认定他们即将面临的是十死无生的局面,或者,是希望他们拿着这笔钱,永远消失。
凌弃的目光冰冷地扫过财富,落在那些更具实用价值的物件上。他拿起那把带鞘的匕首。鞘是暗沉如夜的奇异黑木所制,触手温润,抽刀出鞘,刃身狭长,泛着幽幽的、仿佛有生命流动的蓝光,显然是淬有极厉害的混合毒素,刃口锋利得似乎能将光线切断。刀柄镶嵌着一小块打磨光滑的黑曜石,握在手中,一股寒意顺着手臂蔓延。
那根黑色金属短刺,长一尺二寸,通体漆黑,毫无光泽,入手却异常沉重,材质非铁非钢,布满细密防滑纹路,无刃无尖,显然是专门用于破甲或点穴的奇门兵器,透着一股诡异的杀气。那一小捆漆黑的细丝,坚韧无比,触手冰凉,似是某种特制的高强度弓弦或陷阱线。
最让凌弃目光一凝的,是一个做工粗糙的指南针。外壳是某种兽角打磨而成,指针却异常稳定,在磁场混乱的沼泽地带,这简直是无法用金钱衡量的珍宝!
叶知秋小心翼翼地检查那些瓶罐。一个黑玉雕成的小瓶,触手温润,拔开木塞,一股辛辣刺鼻的气味冲出,让她忍不住偏头咳嗽。“腐痂膏……”她脸色发白,“传说用沼泽毒龙蜥的唾液混合多种剧毒草药炼制而成,能解百毒,尤其对付腐尸毒和瘴气有奇效,但本身烈性霸道,用量稍有差池,反而会加速死亡。”一个扁平的锡铁盒里,放着五颗龙眼大小、表面布满螺旋纹路的黑色药丸,散发硫磺与薄荷混合的古怪气味。“净瘴丸,含于舌下,能抵御最强力的沼泽瘴气,效果远胜‘清瘴丸’,但药性凶猛,不可久服,否则会损伤神智。”还有一个透明的水晶小瓶,里面是无色无味的液体,“可能是极高阶的迷药,甚至……是传闻中的‘假死水’,效用不明,极其危险。”
最后,是那张绘制在鞣制得极其柔软的皮纸上的地图,以及一小卷薄皮。地图范围不大,却精准标注了从黑石崖西南侧一条隐秘峡谷出发,深入腐爪泽约五十里内的详细地形。上面用清晰的符号标出了几处相对安全的淡水补给点、几个极其隐蔽的可藏身岩洞,以及用狰狞骷髅头标记的绝对禁区——其中一处,正在哥布林所说的“黑石林”边缘!旁边还有几个潦草的兽人文字,叶知秋勉强辨认出“水”、“藏”、“死”、“影蚀”。这张地图,比哥布林和黑市得来的任何一张都要精确、宝贵,但也更令人心悸——它指向的,是真正的龙潭虎穴。那卷薄皮上,用炭笔画着几个扭曲的符号和简略路线,似乎是某种加密的指令或联络方式,暂时无法解读。
清点完毕,洞内死寂。这丰厚的“断尾钱”,没有带来丝毫喜悦,反而像一座冰山压在心头。兽人不仅给了他们财富,还给了他们更高效的杀戮工具、更珍贵的保命药物、以及一条清晰通往最危险区域的路线图。这其中的意味,细思极恐。
“看来,”凌弃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得像岩石摩擦,“‘碎骨’或者说‘断牙’的酋长,不仅认为我们必死无疑,甚至可能……希望我们死在某个特定的地方,或者,替他们去探查那条送死的路。”他拿起那把淬毒匕首,幽蓝的刃光映在他冰冷的瞳孔中,“这些东西,是酬劳,是装备,也是……催命符。”
叶知秋抱紧双臂,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那我们……”
“东西,我们收下。”凌弃打断她,眼神锐利如刀,将那把匕首插入腰后特制的皮鞘,“每一件都可能在未来救我们的命。但路,必须由我们自己决定怎么走。兽人希望我们成为探路的石子,或者无声无息地消失……我们偏要活下去,而且要踩着他们给的‘好处’,走出自己的生路。”
他站起身,走到石门后,侧耳倾听。外面的厮杀声似乎达到了一个高潮,如同狂风暴雨般猛烈。“天快亮了。我们必须趁大战全面爆发、彻底封锁这片区域之前,最后加固这个洞穴,然后……”他回头看向叶知秋,眼中闪烁着孤注一掷的光芒,“……我们得再出去一趟。”
“还要出去?”叶知秋惊呼,声音带着恐惧,“外面已经……”
“正是因为他们打得更凶,河边那些雇佣兵的营地才可能有机可乘。”凌弃的声音冷静得残酷,“溃兵、伤员、混乱的调度……防守会变得薄弱。我们需要最后一批物资——尤其是干净的水袋、更多的火绒和引火物、或许还能找到一些帝国制式的干粮或者药品。更重要的是,观察帝国军队的推进速度和方向,判断我们还有多少时间。”
他看了一眼地上那堆价值连城的报酬,语气斩钉截铁:“这些东西,只有在活着的人手里才有用。我们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这个洞穴可能守不住。在被迫离开前,我们要尽可能多地储备生存物资。天黑后行动,目标,河边雇佣兵营地外围。”
黎明至黄昏:坚壁与煎熬
天色微明,一丝惨白的光线艰难地穿透石缝。凌弃和叶知秋开始了最后的加固工作。他们动用了一切可用的材料:用粗大的树枝和捡来的断裂兵器,在石门后方斜斜地顶死,形成数道支撑;将之前搜集来的、大小不一的石块混合着泥浆,仔细地填塞石门与岩壁之间的每一道缝隙,直到再也透不进一丝光,也几乎传不进太大的声音;在洞口外侧的伪装上,又覆盖了一层新鲜的、带着湿气的藤蔓和苔藓,使其与周围山体更加融为一体。
整个白天,他们都在这种枯燥、疲惫却至关重要的劳作中度过。洞外的战争喧嚣时起时代,有时仿佛近在咫尺,震得石壁簌簌落灰,有时又似乎略微远去,但那种无形的压迫感始终存在,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每一次巨大的轰鸣传来,两人的动作都会微微一顿,侧耳倾听,判断着局势的变化。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逝,每一分每一秒都漫长如年。
黄昏时分,洞穴的加固工作终于完成。从外部看,这里几乎与周围的山崖别无二致。洞内,则是一片与世隔绝的死寂,只有油灯提供着微弱的光明和一丝可怜的热量。两人就着冷水,默默啃着硬如石块的干粮,保存体力,等待夜幕的彻底降临。最后的机会,就在这个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