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并未带来希望,而是撕开了地狱的最后一道帷幕。当第一缕惨白的光线勉强穿透笼罩战场的浓烟时,黑水河两岸已彻底化为一座沸腾的、吞噬生命的巨大熔炉。震耳欲聋的号角声不再是信号,而是死亡的咆哮。战鼓声密集得如同濒死者的心跳,最终被攻城锤撞击山崖的恐怖轰鸣、巨石划破空气的凄厉尖啸、以及无数利刃撕裂血肉骨骼的闷响所淹没。
帝国军团的方阵,如同移动的、覆盖着铁甲的暗红色潮水,在军官声嘶力竭的呐喊和督战队冰冷的刀锋驱赶下,一波接一波地冲击着黑石崖脚下临时构筑的兽人防线。箭矢如同飞蝗般遮天蔽日,带着死亡的嘶鸣落下,钉在盾牌上、岩石上,更多的是穿透皮肉,带起一蓬蓬血雾。身着墨绿色皮肤、咆哮如雷的“断牙”兽人战士,凭借着黑石崖的险要地势和简陋却坚固的工事,用战斧、连枷和原始的投石,疯狂地收割着生命。河滩上、浅水里,尸体层层叠叠,鲜血将浑浊的河水染成了令人作呕的暗红色,粘稠得几乎无法流动。
而就在这帝国与“断牙”杀得难分难解、尸山血海之际,战场西侧,靠近腐爪泽边缘的丘陵地带,突然爆发出新的、更加狂野混乱的厮杀声!一面面染血的红黑色战旗——属于“血矛”部落的旗帜——如同毒蘑菇般从山林中冒出!成千上万双眼赤红、状若疯魔的“血矛”兽人战士,如同决堤的洪水,从侧翼狠狠地撞入了帝国军团的战线!
他们似乎完全不顾伤亡,用身体撞向帝国的盾墙,用简陋却致命的武器疯狂劈砍。更可怕的是,从几处隐蔽的制高点上,突然射出了数量不多、却极其精准歹毒的、燃烧着诡异绿色火焰的箭矢和弩炮!炼金火油!这些火焰粘稠如膏,水泼不灭,沾身即燃,瞬间在帝国密集的阵型中制造出数个小型火海,引发巨大的恐慌和混乱!
帝国的攻势为之一滞,侧翼瞬间被打得凹陷进去。原本猛攻黑石崖正面的压力骤然减轻,“断牙”部落得到了喘息之机,甚至开始发出狂暴的欢呼,试图发起反冲击。整个黑水河战场,彻底变成了一个混乱到极致的、三方绞杀的巨大漩涡。每一寸土地都在燃烧,每一声呐喊都伴随着死亡。
就在这片人间炼狱中,一个身影,如同鬼魅般在尸骸、硝烟和混乱的战团边缘穿梭。正是凌弃。
他剥下了一具刚死去的、隶属于某个小型佣兵团的人类佣兵尸体上的衣甲。皮甲上沾满血污和泥泞,头盔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面容。他将那柄淬毒匕首藏在袖中,精铁短棍插在背后,骑兵弯刀悬在腰间,手弩挎在肩上,箭袋里混装着普通箭矢和淬毒弩箭。他把自己彻底伪装成了一个在战场上挣扎求生、趁机捞取战利品的、最不起眼的雇佣兵。
他的目标明确而致命:猎杀“血矛”部落的落单者、小队指挥官,或者那些操作简易弩炮的兽人。同时,尽可能收集战场情报,观察帝国和“断牙”的动向,并搜刮一切有价值的物资。
此刻,他正潜伏在一处被巨石和几具尸体半掩的弹坑里。不远处,一小队约七八人的“血矛”兽人战士,在一个脸上涂着白色骨灰纹路的十夫长咆哮催促下,正试图迂回攻击一个与主力失散的帝国步兵小队侧翼。那十夫长挥舞着战斧,吼叫着某种战歌,激励着士气。
凌弃眼神冰冷,如同打量猎物。他缓缓抬起手弩,弩箭的箭簇在硝烟中泛着幽蓝的光。他没有瞄准最显眼的十夫长,而是对准了队伍最后方,一个正费力地扛着一捆备用标枪、动作略显迟缓的年轻兽人战士。
“咻——”
一声轻微的、几乎被战场喧嚣淹没的破空声。淬毒弩箭精准地没入了那名年轻兽人的脖颈。他甚至没来得及发出惨叫,只是身体一僵,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茫然,便直挺挺地向前扑倒,标枪散落一地。
“敌袭!侧面!”前面的兽人十夫长立刻警觉,怒吼着转身。但就在他分神的瞬间,凌弃如同猎豹般从弹坑中窜出,目标并非十夫长,而是他身旁另一个正在张望的兽人战士!淬毒匕首如同毒蛇吐信,在对方格挡的战斧挥起前,已然划过了他的咽喉。黑血喷溅!
“人类老鼠!找死!”十夫长暴怒,战斧带着恶风劈向凌弃。凌弃不硬接,身体诡异地一扭,精铁短棍如同毒龙出洞,重重戳在十夫长的腋下软肋!骨头碎裂的脆响被喊杀声掩盖,十夫长惨叫一声,动作变形。凌弃的骑兵弯刀随之出鞘,一道雪亮的刀光闪过,十夫长硕大的头颅带着惊愕的表情飞起!
剩下的几个“血矛”兽人惊呆了,他们没料到这个看似普通的雇佣兵如此凶悍诡异。凌弃毫不恋战,如同鬼影般后撤,顺手捡起十夫长腰间一个鼓囊的皮质小包,又从一个尸体上扯下了一个看起来完好的水囊,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弥漫的硝烟和混乱的人群中。
那支帝国步兵小队趁机稳住了阵脚,惊魂未定地看着凌弃消失的方向,甚至没看清他的模样,只当是某个身手不凡的友军佣兵。
凌弃没有停留,继续在战场的边缘游弋。他像一头经验丰富的豺狼,专挑混乱、薄弱之处下手。他远远看到一处“血矛”部落设置的、正在向帝国方阵发射燃烧箭的简易弩炮阵地,趁着帝国一波箭雨压制的间隙,利用地形靠近,用淬毒飞镖悄无声息地解决了两个操作手,引发了一阵小混乱,为帝国的突击创造了短暂的机会。
他穿梭在尸体堆中,动作迅捷而冷静。从一个死去的帝国斥候身上,他找到了一卷用防水油布包裹的、绘制着最新前线态势的简图;从一个“血矛”兽人战士的尸体旁,他捡起了一把打造精良、带有放血槽的短矛;从一个燃烧的帐篷废墟里,他扒拉出半袋未被烧毁的帝国制式压缩干粮和一个金属酒壶。
他的行为,完美地融入战场混乱的背景。在帝国士兵眼中,他是个悍勇、狡猾、趁乱发财的雇佣兵;在“断牙”兽人远远瞥见时,会以为他是帝国阵营的麻烦家伙;而在“血矛”部落看来,他就是个神出鬼没、专搞暗杀的卑鄙人类。他巧妙地利用了三方混战的局面,将自己隐藏在战争的阴影里。
一次,他险些与一支溃退下来的、红着眼睛的“血矛”小队迎头相撞。凌弃毫不犹豫地扑进一具尸体堆下,屏住呼吸,任由散发着恶臭的血液和泥浆浸透全身。直到那队兽人骂骂咧咧地跑远,他才如同泥鳅般滑出,继续他的“狩猎”与“拾荒”。
另一次,他被一群溃散的帝国士兵裹挟着向后跑。凌弃没有反抗,而是顺势而为,甚至在混乱中“帮”一个摔倒的士兵挡开了一支流矢,顺手“拿”走了对方掉落的、装满箭矢的箭袋。在脱离溃兵群后,他立刻转向,再次潜入战场侧翼。
太阳逐渐升高,战场上的厮杀却愈发惨烈。尸体堆积如山,黑水河真的变成了一条血河。凌弃的皮甲上沾满了暗红色的血污和黑色的硝烟,分不清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他的行囊渐渐鼓胀起来,里面塞满了地图、信件碎片、完好的武器部件、药品、干粮和水。他的眼神依旧冰冷锐利,但呼吸也难免带上了疲惫。这种在刀尖上跳舞、与死神共舞的游击,对精神和体力都是极致的消耗。
接近正午时分,在一次成功的偷袭,解决了两名“血矛”哨兵,并从一个指挥官模样的兽人尸体上搜到一份带有特殊标记的皮质令符后,凌弃决定暂时撤离。他需要将收集到的情报和物资送回去,并稍作休整。
他如同来时一样,借助硝烟、尸体和地形的掩护,小心翼翼地脱离最激烈的交战区,向着下游、远离主战场的方向潜行。当他终于回到那个熟悉的山坳,看到那扇被伪装得与山体几乎融为一体的石门时,才稍稍松了口气。
推开石门,山洞内熟悉的、混合着草药和食物气息的阴凉空气扑面而来。叶知秋正焦急地等在门口,看到他满身血污、却安全归来,苍白的脸上才恢复一丝血色。
“外面……怎么样了?”她声音沙哑地问。
凌弃将沉重的行囊扔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他解下头盔,抹了把脸上的血和汗,眼神中带着一丝战场带来的、尚未散尽的戾气,但声音依旧冷静:“‘血矛’参战了,侧翼突袭,用了火油。帝国吃了亏,战线被打乱了。‘断牙’稳住了阵脚。现在三方绞在一起,杀疯了。”他踢了踢行囊,“情报有一些,物资也弄到点。但这场大战,才刚刚开始……我们得做好准备,接下来会更乱,更危险。”
他走到水缸边,舀起一瓢冷水,从头浇下,冲掉脸上的血污,也让自己冷静下来。洞外,那如同持续雷鸣般的厮杀声,仿佛永无止境。黑水河,已成血河。而他们的生存之战,在这滔天血浪中,才刚刚拉开最残酷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