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板车在崎岖不平的谷底艰难前行,车轮碾过碎石和盘结的树根,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凌弃全身肌肉虬结,汗水如同溪流般从额角淌下,浸透了破烂的衣襟。他弓着背,肩膀死死顶住粗糙的车辕,每一步都深深陷入松软的泥土,留下清晰的足迹。背后那个塞得鼓鼓囊囊的巨大行囊,如同另一座小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但他不敢停歇,甚至不敢大口喘息。帝国总攻的号角声、战鼓声、以及那地动山摇般的爆炸轰鸣,如同跗骨之蛆,紧追在身后。流矢尖锐的破空声不时从头顶掠过,或钉入不远处的树干,提醒着他,死亡的阴影并未远离。他必须赶在战火彻底蔓延至此,或是溃散的败兵、追击的小队发现这片相对僻静的谷地之前,将这来之不易、沉重无比的“战利品”拖回那个唯一的庇护所——山洞。
这段不算长的归途,变得异常漫长而凶险。他不仅要对抗板车的重量和地形的阻碍,更要时刻绷紧神经,耳听八方,眼观六路,像最警觉的野兽般,规避着任何可能存在的危险。每一次风吹草动,都让他心脏骤停,随即又以更强的意志力压下恐惧,继续前行。
当他终于拖着几乎散架的身体,将板车艰难地拽到那片熟悉的山坳,看到那扇伪装得与山体几乎融为一体的石门时,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几乎将他击倒。但他强撑着,用尽最后力气,将板车推进山坳最深处、一块巨石的阴影下,并用随手扯下的藤蔓和断枝匆匆掩盖。
“凌弃哥!”
石门被猛地从里面推开一条缝隙,叶知秋苍白而焦虑的脸庞露了出来。她看到凌弃浑身泥泞、汗如雨下、几乎站立不稳的样子,以及身后那辆被粗糙掩盖的板车,眼中瞬间涌上难以置信和巨大的担忧。她急忙冲出来,搀扶住摇摇欲坠的凌弃。
“你……你是怎么回来了?还……这是……”她的声音带着颤抖,目光扫过板车和凌弃背上那个硕大无比的行囊。
“进去……再说!”凌弃喘着粗气,声音沙哑得如同破锣。他几乎是被叶知秋半扶半拖着,踉跄着退入了山洞。
石门在身后重重关上,闩死。洞内熟悉的、混合着草药和泥土气息的阴凉空气扑面而来,暂时隔绝了外面那个如同炼狱般的世界。油灯昏黄的光晕,此刻显得如此温暖而珍贵。
凌弃瘫坐在皮垫上,接过叶知秋递来的水囊,猛灌了几口,冰凉的液体划过喉咙,稍稍缓解了身体的灼热和疲惫。他喘息稍定,这才抬起眼,看向一脸急切的叶知秋。
“外面……全乱了。”他言简意赅,语气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沉重,“帝国总攻开始了,规模超出想象。‘血矛’运粮队被截住,和‘断牙’的接应部队撞上了帝国先锋,杀得天昏地暗。”他指了指洞外,“我们之前计划的路线,那条手令……恐怕已经没用了。现在冲出去,就是往铁蹄和刀山上撞。”
叶知秋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当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生路,似乎在他们刚刚看到一丝曙光的时候,又被无情地斩断了。
“那……那我们……”她的声音带着绝望的颤音。
“不走了。”凌弃斩钉截铁地打断她,眼中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决绝光芒。他指向洞外,指向那辆费尽千辛万苦拖回来的板车,“看到了吗?那里面,有够我们吃上几个月的粮食,有帝国最好的伤药和解毒剂,有更坚固的皮甲和工具!”他又拍了拍身边那个巨大的行囊,“这里,还有我从运粮队护卫那里搜刮来的零碎,或许有用。加上我们之前的储备……”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锐利地扫过这个他们经营了许久的山洞:“这里,现在不是临时避难所了。它是我们的堡垒!是我们在这片绞肉场里,最后的孤岛!”
叶知秋被凌弃话语中那股破釜沉舟的气势震住了。她看着凌弃那双在昏暗光线下异常明亮的眼睛,里面没有绝望,只有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焕发出来的、近乎疯狂的生存意志。
“可是……帝国军队推进过来怎么办?还有兽人……”她仍有疑虑,声音微弱。
“正因为他们打得更凶,这里才可能更安全!”凌弃快速分析道,思路清晰得可怕,“帝国的主力目标是黑石崖,是歼灭‘断牙’和‘血矛’的有生力量。这片偏僻的山坳,不在主要进攻路线上。只要战事胶着,双方就都无暇顾及这种角落。溃散的败兵或许会路过,但只要我们隐藏得足够好,他们自身难保,未必会费力搜寻。”
他站起身,走到石壁前,用手敲了敲坚硬的岩石:“这山洞本身易守难攻,只有一个入口。我们之前做的伪装和加固还不够,远远不够!现在,我们有时间,有更多的材料(他指了指板车上的木材和油布),必须把它变成一个真正的堡垒!一个从外面几乎无法发现,即使被发现,也难以攻破的堡垒!”
他的话语充满了说服力,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疯狂计划,在绝对的绝境面前,反而显得异常合理。叶知秋看着凌弃,看着他眼中那股不容置疑的坚定,心中的恐慌和犹豫渐渐被一种破釜沉舟的勇气所取代。是的,逃,九死一生;守,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至少,这里有墙,有顶,有他们积累的物资。
“好!”叶知秋重重点头,眼神也变得坚定起来,“我们守!”
计划既定,两人立刻开始了争分夺秒的堡垒化工程。这一次,不再是简单的隐藏,而是真正的军事化加固。
凌弃首先处理那辆板车。他将上面的物资迅速卸下,分类搬运进山洞深处藏好。然后,他拆解了板车坚固的木料和车轮。厚实的木板被用来加固内侧的石门,横七竖八地钉死在门后,并用找到的金属零件进行强化,使得石门厚重得如同小型要塞的闸门。车轮的轴和辐条则被改造成了几处隐蔽的、可以从内向外刺出的拒马尖刺,藏在洞口外侧的伪装下。
叶知秋则负责最精细也最关键的伪装工作。她利用收集到的各种藤蔓、苔藓、带着泥土的草皮,以及之前备用的、颜色与山体相近的染料和泥浆,开始对洞口及周围岩壁进行彻底的“自然化”处理。她巧妙地将新鲜的植被与干燥的伪装物结合,掩盖掉所有人工痕迹,甚至特意在几个关键位置营造出小型滑坡和鸟兽巢穴的假象,让整个洞口区域看起来与周围山体浑然一体,毫无破绽。
凌弃则利用从板车和行囊中找到的工具——几把更坚固的凿子和一把沉重的锤头——开始扩大和改造山洞内部的通风口和观察孔。他不敢弄出太大动静,只是小心翼翼地拓宽缝隙,使其既能保证空气流通,又更加隐蔽,并可以从内部用石块快速封堵。他还特意在一个视角最好的缝隙处,用一块中间凿空、嵌入透明水晶薄片的石板,制作了一个极其隐蔽的潜望镜式观察孔,可以从洞内清晰地看到山坳入口处的情况。
与此同时,他们将所有物资进行了最彻底的清点和重新规划。粮食、药品、武器、工具、引火物、水……分门别类,藏于洞内不同的暗格和角落,并制定了严格的取用和轮换制度,确保即使被困,也能支撑尽可能长的时间。
整个加固和伪装过程持续了大半天。当最后一块伪装草皮被仔细地固定好,最后一根加固木料被钉死,凌弃和叶知秋累得几乎虚脱,但看着眼前这个焕然一新的“堡垒”,心中却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踏实感。
洞口几乎消失在了山体之中,从外面看,只是一片再普通不过的、长满杂草和苔藓的岩壁。洞内,石门厚重,防御增强,观察孔隐蔽,物资充足。
凌弃透过那块水晶观察孔,望向外面。夕阳的余晖将天际染成一片凄艳的血红,远方的厮杀声依旧震耳欲聋,甚至更加激烈,仿佛整个黑水河两岸都已化作了沸腾的血肉熔炉。但在这片小小的山坳里,却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暴风雨眼中的短暂宁静。
他知道,这宁静是虚假的,是建立在外部惨烈厮杀基础上的脆弱平衡。一旦战局发生变化,这座孤岛堡垒随时可能被惊涛骇浪吞噬。
但此刻,他们别无选择。这里,就是他们最后的阵地,是他们用智慧和勇气,从死神手中硬生生抢下来的一方寸土。守在这里,等待风暴过去,或者……等待下一个未知的转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