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内,油灯的光晕将凌弃的身影投在石壁上,拉出一道略显空荡的影子。他习惯性地向腰后摸去,却只触到冰冷的皮甲。那根伴随他多年、饮血无数、早已如臂指使的精铁短棍,已作为代价,留在了“哑泉”黑市那片阴暗的河滩上。手中空落落的感觉,让他的心头也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滞涩。对于一名游走在生死边缘的武者而言,失去趁手的兵器,如同飞鸟折翼,安全感骤降。
叶知秋将他的不适看在眼里,默默将一杯温水递到他手边。她没有说话,但眼中的担忧清晰可见。失去短棍,意味着凌弃最强的近战能力大打折扣,在危机四伏的沼泽中,这无疑是致命的弱点。
凌弃接过水,却没有喝。他目光沉静地扫过洞内储备的物资,最后落在那卷记载着“断牙”部落内部动向的兽皮笔记,以及那块从黑市换来的、触手阴寒的诡异黑石上。一个计划,在他脑中迅速成型。
“棍子,必须补上。”他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而且,要更好的。”
叶知秋一怔:“可我们拿什么去换?剩下的物资都是保命的根本,黑市那边刚去过,太频繁会引起注意。”
“不去黑市。”凌弃摇头,指尖点在那卷兽皮笔记上,“我们去和‘老朋友’做笔交易。用这个,还有这个。”他拿起那块黑石。
“帝国?”叶知秋立刻明白了他的意图,脸色微变,“太危险了!瓦里克军士长不是易与之辈,我们刚用配方换了大批物资,再去交易,他一定会起疑!而且这块石头来历不明……”
“正因为他多疑,这笔交易才可能成功。”凌弃眼中闪过一丝算计的冷光,“我们不上交配方,只是‘偶然’得到了一些可能有趣的消息和一件‘奇怪’的东西,出于对帝国的‘忠诚’和自身的‘惶恐’,主动上报,顺便……提一点小小的、合情合理的‘请求’。”
他详细阐述自己的计划:“‘断牙’内部不稳的情报,对正在巩固防线、试图分化兽人的帝国而言,有价值,但不算核心机密,不会引起过度重视,却足以显示我们的‘用处’。而这石头……”他掂了掂那块黑石,“它散发的气息,与‘影蚀’有关。帝国对‘影蚀’的存在必然极度关注,但所知甚少。我们将其作为‘不明物体’上交,既撇清关系,又能试探帝国的态度,甚至可能借此了解一些关于‘影蚀’的线索。至于我们的请求——一根更好的短棍,一本更精深的棍术典籍,一本帝国军医官内部流通的、关于疑难创伤和奇毒救治的药典——这些对帝国来说,并非战略物资,只是‘知识’和‘工具’,用于增强我们这两个‘有用’的线人‘自保’和‘继续为帝国探查消息’的能力,合情合理,代价低廉。”
他看向叶知秋:“关键在于态度。我们要表现得惶恐、不安,急于摆脱与这些‘不祥’之物的牵连,同时又透露出想依靠帝国这棵大树活下去的卑微愿望。降低他们的戒心。”
叶知秋沉思片刻,不得不承认凌弃的计划虽然冒险,却抓住了帝国目前的需求和心理。风险在于瓦里克是否买账,以及是否会深究石头和情报的来源。
“需要我准备什么?”她最终问道,选择了信任。
“准备好说辞,万一需要你配合。”凌弃道,“另外,帮我看看,这块石头除了阴冷,还有没有其他特别之处?任何细节都可能影响交易。”
叶知秋接过黑石,仔细感受,又凑到灯下观察,甚至刮下一点粉末嗅闻:“除了那股死气,质地非常坚硬,不像天然矿物,倒像是……某种熔炼后的残留物?上面极细微的纹路,似乎有规律,但看不懂。”
凌弃记下这个细节。第二天傍晚,他再次仔细准备后,独自一人,向着帝国前沿指挥所走去。这一次,他脸上刻意带着一丝疲惫和隐忧,步伐也显得有些沉重。
通报的过程比上次顺利,显然瓦里克军士长对这位“有功”的佣兵还有印象。再次见到瓦里克时,对方依旧是一副冷峻的模样,但凌弃敏锐地察觉到,对方眼神中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佣兵,你又来了?”瓦里克的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这次,是又捡到了什么‘好东西’?”
凌弃连忙躬身,脸上挤出谦卑又带着惶恐的笑容:“军爷明鉴!小的……小的这次不是来献宝,是……是心里不踏实,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瓦里克言简意赅。
“是,是!”凌弃压低声音,“小的前些日子在黑市……呃,就是‘哑泉’那边,想用些破烂换点药材,偶然听到些闲言碎语,关于河对岸‘断牙’部落的……好像他们内部几个小酋长,对和解颇有微词,似乎有想继续打念头,但被大酋长压着。”他边说,边小心翼翼地将那卷记载了类似信息的兽皮笔记碎片呈上,“小的听不懂兽人语,但这上面的记号,好像跟听到的能对上点……小的觉得,可能对军爷们有点用,就……就记下来了。”
情报官上前接过碎片,快速浏览,与瓦里克交换了一个眼神。这情报不算惊天动地,但印证了帝国情报系统的某些猜测,有一定价值。
瓦里克面色稍缓:“嗯,有心了。这事帝国自有计较。”
凌弃脸上惶恐之色更浓:“还……还有一事,小的不知当说不当说……那日在黑市,还有个戴面具的怪人,塞给小的一块石头,说是从‘黑石林’边上捡的,邪门得很,摸着冰凉刺骨……小的拿着心里发毛,又不敢扔,怕惹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他颤抖着手,将那块用布包着的黑石取出,“小的见识浅薄,看不懂这是什么,想着军爷们见多识广,或许……或许能看出点名堂?小的只想把这晦气东西脱手,绝无他意!”
当那块黑石被取出时,房间里的温度似乎都降低了几分。情报官脸色骤变,一步上前,几乎是抢过黑石,仔细端详,又用指尖感受那股阴寒死气,脸色变得极其凝重。他看向瓦里克,低声道:“大人,这气息……与档案中描述的‘影蚀’活动残留物的能量波动有相似之处!而且这质地……不像天然矿石!”
瓦里克的目光瞬间锐利如刀,死死盯住凌弃:“这石头,你到底从何得来?那个戴面具的人,长什么样?”
凌弃心中凛然,知道关键时刻到了。他按照准备好的说辞,将“哑泉”黑市那个戴木质面具、声音嘶哑的交易者形象描述了一遍,细节模糊但特征清晰,最后强调:“小的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就是换了点药材,那人硬塞给我的,说是‘纪念品’……小的现在只想把这烫手山芋交给军爷,求个心安!”
他表演得恰到好处,将一个偶然卷入神秘事件、惊慌失措只想自保的小人物形象刻画得淋漓尽致。
瓦里克和情报官低声商议了几句。显然,“影蚀”和“黑石林”这两个关键词,触动了帝国最敏感的神经。这块石头虽然来历不明,但无疑是一条值得追查的线索。而对于提供线索的凌弃,他的惶恐和“微不足道”的请求,反而显得真实。
“你做得不错。”瓦里克最终开口,语气缓和了不少,“能及时将这些可疑之物上报,足见你对帝国的……忠心。”他刻意停顿了一下,“说吧,这次,你又想要什么?还是药品和干粮?”
凌弃心中一定,知道戏肉来了。他脸上露出如释重负又略带不好意思的表情:“多谢军爷体谅!小的……小的不敢多求。就是……就是上次换的那根棍子,在黑市……不小心遗失了。小的使惯了棍棒,没有防身的家伙,在这乱世里实在心慌。能不能……求军爷赏一根结实点的棍子?普通的就行!另外……小的同伴懂点草药,上次军爷赐下的医书让她受益匪浅,她念叨着想再多学点救治疑难创伤和解毒的法子……还有小的自己,那本棍术书看了些日子,感觉以前的路子野,想……想跟着军中的高手多学几手保命的技巧……不敢求什么秘籍,就是……就是最基础、最实用的那种就行!”
他的要求依旧“朴实无华”——一根更好的棍子,一本更深的棍法书,一本更专精的药典。完全符合一个想提升自保能力的“线人”的需求,价值可控,且有助于他“更好地为帝国服务”。
瓦里克沉吟片刻。一根好点的短棍,一本基础棍术典籍的抄本,一本非核心的药理手册,对帝国而言,确实是九牛一毛。用这些换取一条可能指向“影蚀”的线索和一个可能继续提供边缘情报的“眼睛”,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可以。”他点头,对疤脸百夫长吩咐道,“去武库,取那根北地寒铁打造的训练短棍给他。再去典械官和军医官那里,取《御侮十三式》棍法图谱抄本和《金疮异毒解法》的手抄卷来。”
“北地寒铁?”疤脸百夫长微微一愣,显然那棍子并非凡品,但见瓦里克神色淡然,便领命而去。
不久,东西送到凌弃面前。那根短棍通体黝黑,隐泛幽光,触手冰凉沉实,棍身布满细密如霜花的天然纹路,一看就知不是凡铁!那本《御侮十三式》图谱绘制精良,招式简洁狠辣,蕴含军中合击之道;而那本《金疮异毒解法》更是记载了许多针对奇异创伤和复杂毒素的救治方案,正是叶知秋急需的!
凌弃强压心中激动,千恩万谢地接过,再次表态一定谨记军爷恩德,有机会定当回报。
拿着沉甸甸的寒铁短棍和两卷书册离开指挥所,凌弃感觉脚步都轻快了几分。这一次兵行险着,不仅补回了兵器,更获得了远超预期的提升!那根寒铁短棍,品质远胜他之前那根,那两本书册的价值,更是难以估量。
回到山洞,叶知秋看到新得的短棍和书籍,也是惊喜交加。凌弃轻轻挥舞了一下寒铁短棍,破空声凌厉沉浑,他眼中闪烁着锐利的光芒。
“装备齐了,知识也差不多了。”他抚摸着冰冷的棍身,看向洞外昏暗的沼泽方向,“接下来,是该好好消化这些,然后……我们必须尽快决定,何时,以及如何,踏入那片‘黑石林’了。”
帝国这条线,已经利用到了极致,再接触下去,风险将远超收益。而那块黑石带来的“影蚀”线索,如同一根无形的线,正将他们拉向沼泽深处,那片未知的、弥漫着死亡与秘密的黑暗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