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镇东头,那间原本废弃漏风、蛛网密布的皮匠铺,经过凌弃和叶知秋几日小心翼翼的收拾,勉强有了点模样。门楣上挂了一块粗糙的木牌,用炭笔歪歪扭扭地写着“仁心堂”三个字。铺面狭小,陈设简陋,一张旧门板搭成的诊台,几个破陶罐装着分门别类的草药,墙角堆着凌弃用那五卷亚麻布和从秃鹫营地捡来的几件破烂皮甲,与镇上一个行脚商人软磨硬泡换来的、品相参差不齐的常见药材。这便是他们在南风镇安身立命的据点了。
开张当日,并无鞭炮锣鼓,只有几个好奇的镇民和伤兵在门口探头探脑。叶知秋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裙,头发用木簪挽起,坐在诊台后,神情温婉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凌弃则在一旁沉默地整理药材,眼神却如鹰隼般扫过每一个进出的人,时刻保持着警惕。
他们并未搬来镇上居住,山洞依然是他们真正的巢穴和最后的退路。每日清晨,天色微亮,两人便悄然下山,来到医馆开门应诊;日头偏西,便早早关门,借着暮色掩护返回山林深处的洞穴。这种昼出夜伏、看似辛苦的奔波,既能最大程度利用医馆收集情报,又能确保藏身之处的绝对秘密。
叶知秋的医术,源自那几本精心研读的药典和她自身的细心与天赋,虽谈不上精湛,但处理常见的跌打损伤、风寒发热、痢疾寄生虫等边疆常见病痛,已是绰绰有余。她诊病耐心,用药实惠,遇到实在穷苦的矿工或镇民,甚至分文不取,只让对方用些山野常见的草药或力所能及的劳务抵偿。很快,“仁心堂”那位“叶娘子”心善手巧的名声,便在底层矿工和贫苦镇民中悄悄传开。
而凌弃定下的独特规矩——“诊金不拘银钱,可用粮、盐、皮、药、矿石乃至各类有用杂物相抵”——更是迅速吸引了南风镇三教九流的人物。对于这些在刀口舔血、朝不保夕的佣兵、矿工和流民而言,现钱往往稀缺,但各种零碎物资却可能随手可得。于是,仁心堂的诊台上,时常能看到如下景象:
一名受伤的佣兵放下半袋黑麦粉和几块风干肉;一个挖到几块品相不错铜矿石的矿工,用矿石抵了治疗痢疾的药费;甚至有个猎户拎来一张硝制好的兔皮,换走了几贴膏药。帝国银狼币、兽人金币偶尔也会出现,但更多是各种实用的物资。凌弃来者不拒,仔细评估价值,公平交易,仿佛一个只求糊口的本分郎中家属。
然而,无人知晓,在医馆后院那个看似堆放杂物的破旧木箱——叶知秋戏称为“百耳箱”——里,隐藏着凌弃和叶知秋真正的目的。每一次交易,每一次闲聊,都是情报的来源。
叶知秋在为病人诊治时,言语温和,不经意间便会问起:
“大哥这伤是磕碰的?最近矿上不太平吧?”
“这矿石成色不错,是西山那个新矿坑出的?”
“听说北边来的那支‘灰狼佣兵团’跟人火并了?伤了不少人?”
病人往往在病痛缓解后,放松警惕,或多或少会透露些信息:哪个矿坑又发生了坍塌,死了几个人;哪两个佣兵团为了争抢富矿点大打出手;镇守所最近征兵征粮的动向;甚至是一些荒诞不经的流言——比如有人在黑石林边缘看到了“鬼火”,或是夜里听到峡谷中有“巨兽”的咆哮……
凌弃则负责整理、甄别这些碎片化的信息。他将有价值的情报,用只有他和叶知秋能看懂的符号,秘密记录在几张柔软的兽皮内侧:
“北三矿坑,渗水,疑近老矿洞。”
“灰狼团与血刃团冲突,死三伤七,血刃团得利,疑与里斯坦亲信有关。”
“镇守所加征‘防务税’,佣兵团怨声载道。”
“矿工谣传,峡谷深处夜有异光,伴有地动。”
这些看似杂乱的消息,经过凌弃的拼凑和分析,逐渐勾勒出南风镇权力格局的细微变化、各方势力的矛盾以及周边区域的异常动向。里斯坦对佣兵团的分化拉拢、兽人活动范围的隐约变化、以及关于黑石林那些越来越频繁的诡异传闻……都如同细小的溪流,汇入“百耳箱”这个隐秘的信息池中。
医馆开业半月,仁心堂似乎已彻底融入南风镇的日常,成了混乱边缘的一处小小避风港。叶知秋的医术和仁心赢得了不少底层民众的好感,而凌弃的沉默寡言和公平交易,也未引起过多注意。他们完美地扮演着一对乱世中艰难求生的郎中夫妇。
然而,每当夜幕降临,医馆关门,两人沿着熟悉的小径返回山林深处时,都会不约而同地回头望一眼那片灯火零星、喧嚣与死寂并存的镇子。
“今天,‘黑塔’佣兵团的一个小头目来治箭伤,说话很冲,抱怨里斯坦克扣他们的矿石收购价。”叶知秋一边走,一边低声说。
“嗯,记下了。里斯坦在收紧对佣兵团的控制,矛盾在积累。”凌弃目光闪烁,“还有,那个老矿工说,他年轻时跟父辈挖矿,好像在南边老矿坑深处见过一种会发蓝光的苔藓,碰了手会麻痒几天,但记载里没有这种苔藓。”
“发蓝光……麻痒……”叶知秋若有所思,“我得查查那本《南境万毒方略》,看有没有类似记载。”
山洞就在眼前,黑暗中如同巨兽沉默的口。医馆是他们在阳光下的伪装,是收集情报的触角;而这个隐秘的洞穴,才是他们真正的根基,是消化信息、积蓄力量、谋划未来的所在。
“仁心堂”的灯火,照亮了求医者的希望,也照亮了凌弃和叶知秋在迷雾中前行的微光。在这看似平静的行医日常下,一场无声的信息战正在悄然进行。南风镇的每一丝风吹草动,都通过这间小小的医馆,汇聚到山林中那两个孤独而坚韧的灵魂那里,为他们下一步的抉择,提供着至关重要的依据。乱世求生,不仅需要武力,更需要一双洞察秋毫的眼睛和一颗冷静分析的心。他们的路,在“仁心”的遮掩下,正通向不可预知的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