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微光艰难地穿透南山镇上空弥漫的硝烟与尘埃,洒落在死寂与喧嚣交织的街道上。分会核心区域那间偏僻的小院内,却维持着一种异样的宁静,仿佛暴风眼中短暂的平和。
叶知秋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不知何时沉沉睡去,极度的疲惫和紧张透支了她全部的心力。直到日上三竿,尖锐的号哭声和激烈的争吵声从院墙外传来,才将她从不安的浅眠中惊醒。
她猛地睁开眼,第一时间看向床榻。凌弃依旧昏迷着,脸色苍白得吓人,但呼吸平稳悠长了一些,胸口随着呼吸微微起伏,这让她悬着的心稍稍落下。她小心翼翼地将手指搭在他的腕脉上,凝神细察。脉象依旧虚弱紊乱,内腑震荡、失血过多、毒素未清的迹象明显,但那股不断衰败的死气似乎被勉强遏制住了,如同风中残烛,虽微弱,却仍在顽强燃烧。
“万幸……”叶知秋长长舒了口气,这才感到喉咙干渴得如同火烧,全身骨头像散了架一样酸痛。她挣扎着起身,舀起一瓢冷水灌下,冰冷的感觉让她打了个寒颤,却也驱散了些许睡意。
院外的喧嚣声越来越大,夹杂着兵刃碰撞和呵斥声。叶知秋心中一紧,走到窗边,透过窗纸的缝隙向外窥视。只见街道上人影幢幢,几伙人正在对峙。一伙是穿着破烂皮甲、手持五花八门武器的溃兵和佣兵,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凶狠和贪婪;另一伙则是些惊惶无助的平民和伤者,被驱赶着,哭喊声不绝于耳。更远处,似乎还有黑水商会残留的护卫在试图维持秩序,但人数稀少,显得力不从心。
混乱,彻底的混乱。墨菲和核心力量的撤离,如同抽走了支撑房屋的主梁,南山镇这座本就摇摇欲坠的堡垒,正在从内部开始崩解。资源、权力、生存空间,都成了争夺的焦点。
叶知秋的心沉了下去。凌弃重伤未醒,他们躲在这小院里,如同怀揣重金行走于闹市的孩童,危机四伏。必须做点什么!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快速思考。硬拼是死路一条,必须利用现有的优势。她的优势是什么?医术!还有凌弃之前埋下的、那笔不敢轻易动用的财富。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她心中逐渐清晰。她不能坐以待毙,必须主动出击,在这片混乱中,为两人争取一线生机,甚至……尝试建立一种新的、脆弱的秩序。
她先仔细检查了院门和围墙,确认暂时安全。然后,她回到屋内,从藏匿处的箱子中,取出几包效果显着但不算顶级的金疮药和解毒散。她将凌弃的寒铁短棍放在他触手可及的床边,自己则找出一把凌弃备用的短刃藏在袖中。
深吸一口气,叶知秋推开了院门。
嘈杂声浪扑面而来。附近争夺的几伙人立刻注意到了这个突然从安静小院中走出的、容貌清丽却面带疲惫与决绝的女子。
“哟?这儿还藏着个娘们?”
“看这院子,像是商会的人?”
“把她抓起来!里面肯定有粮食和药!”
几个面目凶狠的溃兵不怀好意地围了上来。
叶知秋强压下心中的恐惧,挺直脊梁,清澈的目光扫过众人,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镇定:“我不是商会的人,我是医师。”
她举起手中的药包:“我这里有些伤药,可以救治伤员。但药不多,需要用来交换食物、清水,或者……维护这条巷子的安宁。”
她的话让躁动的人群微微一滞。医师,在平时或许不算什么,但在眼下这缺医少药、伤者遍地的乱世,却有着非同寻常的价值。
“医师?真的假的?”一个手臂受伤、脸色苍白的佣兵怀疑地问道。
叶知秋没有废话,直接走到他面前,看了一眼他简单包扎却仍在渗血的伤口,手法熟练地解开,清洗,上药,重新包扎。动作如行云流水,带着一种专业的确信感。那佣兵只觉得伤口一阵清凉,疼痛大减,眼中顿时露出惊异和信服。
“真是医师!”
“她手法好快!”
人群骚动起来,看向叶知秋的目光少了几分贪婪,多了几分希冀。
叶知秋趁机提高声音:“诸位!如今镇子大乱,兽人威胁未去,自相残杀只有死路一条!想活命,就得抱团!这条巷子还算完整,我们可以暂时以此为基础,收拢伤员,分配食水,共同防御!我有医术,可以救治伤患,但需要大家提供食物、劳力,并共同维护此地的秩序!愿意留下的,可以按规矩换取伤药或得到医治!想抢的……”
她顿了顿,目光骤然变冷,扫过那几个最先围上来的溃兵,“尽管试试!但我保证,第一个动手的人,绝对拿不到一颗药,而且,会死得很快。” 她袖中的短刃微微露出一点寒光,配合着她冷静到近乎冷酷的语气,产生了一种奇异的威慑力。她深知,在这种环境下,仁慈必须用锋芒来守护。
溃兵们面面相觑,有些犹豫。叶知秋的医术是实实在在的,而抢劫的风险未知,还可能得罪唯一能救命的人。
就在这时,巷口传来一阵惨叫,原来是一伙想强行冲进来抢掠的乱民被几个刚刚接受过叶知秋简单治疗、心怀感激的伤兵联手挡了回去。这一幕,更加坚定了部分人的想法。
“……医师说得对!乱抢一通大家都得死!”
“我留下!我还有点干粮!”
“我会点木工,可以加固院墙!”
“叶知秋的提议,如同在黑暗中点燃了一簇微小的火苗,吸引着那些尚存理智、渴望秩序的人。
叶知秋心中稍定,知道第一步成功了。她立刻开始分派任务:有战斗经验的青壮负责警戒和维持秩序;妇女老人负责收集物资、照顾伤患;她则在一处相对干净的屋檐下设立了临时的医棚,开始救治不断送来的伤员。她用有限的药物和精湛的医术,尽可能挽救生命,同时严格执行以工换药、以物易药的规矩,逐渐将这条小巷变成了一个有一定自保能力的临时据点。
消息很快传开,更多的幸存者涌向这里。叶知秋忙得脚不沾地,但她始终分出一部分心神,关注着小院内的动静。凌弃的安危,是她一切行动的底线。
傍晚时分,当叶知秋正在为一个重伤员缝合伤口时,一个熟悉的身影挤过人群,来到她面前,是之前被凌弃收服的那个刀疤脸佣兵头目——张樵。他带着几个手下,身上添了新伤,但眼神凶悍。
“叶医师,”张樵拱了拱手,语气复杂,“凌……凌头儿怎么样了?” 他显然听说了凌弃重伤的消息。
叶知秋心中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需要静养。张头领有事?”
张樵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低声道:“镇子彻底乱了,几个大队的溃兵在抢商会仓库,都快打疯了。我们这点人,守不住太久。叶医师,你是有本事的人,但光靠医术,镇不住那些杀红了眼的狼。凌头儿不在,总得有个能拿主意的。你看……”
叶知秋明白了他的意思。混乱在升级,小小的医者据点很快会被更大的暴力吞噬。她需要更强的武力,更需要一个能凝聚人心的“象征”。而这个象征,目前只能是昏迷中的凌弃,或者……她必须站出来,利用凌弃的余威和自己的医术,整合力量。
她抬起沾满血污的手,指了指身后的小院,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凌统领在休息。在他醒来之前,这里的事,我来暂管。张头领,你若还想有条活路,就带着你的人,帮我守住这条街口。药品、食物,我会优先供给你们。但规矩,必须按我的来。”
张樵看着叶知秋那双清澈却坚定的眼睛,又瞥了一眼那扇紧闭的院门,想起凌弃的悍勇,最终重重点头:“成!听叶医师的!不过……若是守不住……”
“没有若是。”叶知秋打断他,目光锐利,“守不住,大家一起死。守住了,或许还能等到转机。”
张樵被她的气势所慑,抱拳道:“明白了!”
看着张樵带人离去布防,叶知秋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后背已被冷汗浸湿。她知道自己是在走钢丝,是在利用凌弃的余威和医术的稀缺性,强行维系一个脆弱的平衡。一旦凌弃身故的消息泄露,或者出现更强大的势力,这虚假的秩序会瞬间崩塌。
她转身走回小院,闩好门,疲惫地靠在门板上。屋内,凌弃依旧沉睡,对窗外正在发生的、因他而起的微妙变化一无所知。
南山镇的新秩序,就在这血腥、混乱与一丝微弱的希望中,由一个医者,凭借勇气、智慧和不可或缺的技能,艰难地、被动地开始萌芽。而这新秩序的核心,却是一个昏迷不醒的男人。他何时能醒来?醒来后,又将面对怎样一个局面?一切都悬而未决。夜色,再次降临,将所有的阴谋、挣扎与希望,笼罩在深沉的黑暗里。